“得了吧覃紹,關你三百年還真給你關傻了?”
半道殺出個惹眼的神仙,手提一把銀光煥然的利劍,神仙衣着出挑,相貌氣勢更出挑,是放眼仙界都頂頂拔萃的水準。隻消往那兒一站,就叫人曉得何為天上仙的形容——僅限于他不開口時。
神仙恨不得提劍砍了罪仙,劈頭蓋臉一頓罵來:“我從前怎麼沒發現你陰陽人轉世?放什麼假惺惺的狗屁!”
覃紹笑得更猖狂:“大師兄也來了啊。”
“停停停,喊誰大師兄,是誰早八百年前就被逐出師門給你忘了?憑你這副遭瘟的樣,跟誰在這認親呢?也不想想你配嗎?趕緊的閉嘴吧!”
不管覃紹閉沒閉嘴,神仙一掌拍在雷壁上,瞬間消音,他轉頭和獄卒提出批判:“我和你們首執說過幾百回了,這些重刑犯,要麼除惡務盡,要麼找個聖人過來徹底感化升天。不信你們看看,古往今來鎮壓邪魔歪道的,哪個不是鎮到最後出了事的?何況關在這兒還要聽他們回憶心路曆程,你們聽着就不想吐嗎?”
獄卒左右為難,不知道今天吹的哪門子風,尊神們個個地往方寸天跑。思慮再三,向這戰功卓著的天将委婉解釋道:“禀仙上,再有三月,罪仙覃紹刑期将滿。”
覃紹被判處三百年雷刑,天雷直接劈在魂魄上,把他的魂魄劈得七七八八,隻留得一口氣在。三個月後刑期既滿,是他魂飛魄散之時,和除惡務盡也沒差了。
“行吧。”
神仙緩了口氣:“三百年雷刑也是便宜了他!這賊骨頭犯下的惡事……”
“夙饒。”神仙又要口吐蓮花,蔚止言果斷打住:“先走吧。”
好歹是走出十尺囚牢,眼看夙饒顯然還沒盡興,蔚止言調轉話題:“你若是見着惡人要動氣,何苦次次邀人來這裡喝茶。”
“要因為惡人就生氣,我能活到現在?還不是覃紹這厮特别的惡心!在這兒喝茶又怎麼,除了這兒,天庭還能找着清淨地兒嗎?”
說起這個,夙饒又來氣了。
“就你,在雲瀾閉門不出還好,隻消踏進天庭,不出片刻就能傳遍四十九重霄!先不提那一溜兒巴不得住在你衣袖底下的神仙,就說明裡暗裡惦記你的琅環院首,到時候還喝什麼茶,直接去喝你的喜酒吧!”
他這師弟出身顯貴,雙親皆是尊神,且與當今帝後交好。其父神尊号玄殷,迎娶靖宜上仙為配,結成衆仙稱羨的琴瑟良緣。七千年前六界受厄,天地渾噩、蒼生塗炭,群仙為挽狂瀾,試以己身換一線生機,玄靖二仙自請為先,終殁于厄難,而六界重得安甯。
玄靖夫妻殒命,帝後因此大恸,彼時二仙之子尚幼,痛其少失怙恃,親封尊号并接回天宮,後又托付清殊上君為其傳道授術。
隻是自從蔚止言拜入師門,就疏于流連天庭,待雲瀾三府主的名頭加身,往來的機會更屈指可數。
久而久之,四十九重霄的神仙幾乎見不着他真人,隻知道天庭有位神族少尊,堪當風雅翩翩的仙中君子。
傳言中的仙中君子此時笑得忘形,風雅氣度蕩然無存:“喜酒還是不必了,琅環院首可是正兒八經的男仙,總不至于堅韌如斯,還能與男子結作仙侶不成?”
還好左右無人,否則定要以為見了鬼。
全仙界皆知銜雲公子是端方神君,神族少尊是九天君子,幾人能想得到翩翩佳公子是則表象,君子皮下是如此沒得正形的真面目。
夙饒是極少數知根知底的,看熱鬧倒不嫌事大:“若他真能如此呢?”
蔚止言四兩撥千斤:“這個麼,那我隻能如實相告,說戀慕心上之人久而不得,一顆玲珑心都碎掉了。”
夙饒牙酸透頂:“……停。”
到了文書處,閑人不得進,唯有滿庫案卷陳列,果真是個清靜處。
夙饒常年戍守昆吾嶺,那是仙界與魔界接壤一帶,距天庭萬裡之遙。他非有要緊事不輕易登上天庭,這次趕回自有原因:“你也曉得,最近魔界有變。”
“仙魔之戰後魔界一貫三分天下,數月前無渡城奇襲逢魔谷,甚至依借绯刃斬滅逢魔谷主,三分突然變作兩分。
無渡城随後下令,對逢魔谷的漏網之魚是要趕盡殺絕,這下可好,炸出來不少牛鬼蛇神,給魔界攪成了一灘渾水。”
夙饒不會插手魔界内亂,除非不止于内亂。蔚止言道:“有人逃出魔界?”
“逃自然是有逃出去的,”夙饒嗤道,“但無渡城不好惹,遁走哪會那麼簡單,更别想輕易混入仙界了!”
蔚止言:“那是怎樣的正事,竟勞駕你趕過來喝茶?”
夙饒:“我今日本是來禀告仙魔邊境近況,聽說你和五公主送押華瑤,趕巧有個事兒要請你去瞧瞧,幹脆來這兒逮你。”他道,“仙界接連報了十來起異狀,有神仙靈智無故混亂,無一例外是被鬼燼枝所害。”
蔚止言挑眉:“鬼燼枝是魔界之物。”
正因為涉及魔界,這事才落得與夙饒有關。
夙饒:“鬼燼枝流入仙界本非比尋常,何況靈智失常的神仙裡,半數被奪去修為,手法極是殘酷。方寸天已差人嚴查仙界境内,幕後主使尚未查明,最近這起發生在歆州,也是……最古怪的一起。”
“歆州一仙遇害時,有神仙偶然目睹了當時情景,據她說,”夙饒道,“露面的那人滿身煞氣,是魔族中人。”
蔚止言正色:“真是親眼所見?”
“真的。”
夙饒起初也根本不信,魔界緊要動向都在探子眼下,幾乎不可能有魔族能突破仙魔交界的嚴防。思及歆州千裡之外就是月下林——仙魔冥三界之交,他仍遣兵去歆州協同方寸天調查,結果傳言不假,歆州确實出現了魔界煞氣的蹤迹。
因此,仙兵馬上封鎖歆州,直到把歆州翻了個底朝天,卻連魔族的影子都沒見着,真個匪夷所思。
“魔界各路派系興風作浪,搞出一堆爛攤子等着我去收拾。左右你也是閑,這事與你又有關,就交給你了。”
蔚止言沒轉過彎:“與我有關?”
“歆州神仙所見,那是隻碧眼的魔。”
“是你自己說的。”夙饒戲谑道:“沒準那可是你的夢中人。”
蔚止言一頓。
啊,忘了這一茬了。
天庭早年有言,四十九霄桃花若有十鬥,夙饒上仙同少尊二人瓜分其中泰半,又因夙饒不開口則已、開口便能将人氣死再氣活的本事,不少桃花往少尊之身傾斜過去。此事傳到天後耳裡,因着同蔚止言雙親同族,情誼深厚非比尋常,就操起了紅娘的心。
不日,天後在天宮布下一桌小筵,說是筵席,不過是個名目,實則将全仙界适齡仙女拉了長長一張單子,預備在宴間給人說親。
酒過三巡,閑話說過,天後捏着名單,該是談正事的時候。
蔚止言不慎瞧見名單,心道不好,天後畢竟與靖宜上仙生前情同姊妹,此番實屬一派好心,難能直截了當地推拒。于是放下杯盞,輕歎一聲:“瑾姨。”
“嗯?”
蔚止言面不改色,信嘴編道:“侄子日前做了個夢,夢中遇一良人,不知其姓甚名誰,然揮之不去,實難忘懷。”
天後見慣了風浪,夢中人雖缥缈,總不至于無稽,遂叫蔚止言詳述這段夢裡情緣,最好細細道來良人是個什麼面相,也好助他尋得良配。
蔚止言面對天後殷殷關切的面目,沉默了好一會兒。
“其人,”蔚止言正苦于措辭,瞥見一則翡翠白菜擺件,思如泉湧,道:“其人白發碧瞳,似仙非魔,那般形容……”
他注視着翡翠白菜,在旁人瞧來,就像越過生死海海,目露款款之色,幾乎能使木石動心:“是人目不能忘,心之所向。”
天後聽了這段怅然若失的情思,備受感動,隻讓蔚止言盡管放心,定助幫找到全仙界符合這般形容的神仙。
蔚止言:“……”大抵這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吧。
自那天起,四十九霄上口口相傳,神族少尊心系夢中人,那人白發碧瞳,極可能是白菜、青瓜、蔥白……之類化成的仙靈。
蔚止言沉痛道:“難道除了瓜果菜蔬,我的夢中人就隻能是魔嗎?”
夙饒幸災樂禍:“叫你自作自受。”
蔚止言又為難:“你也說了是魔,萬一我對付不過來可如何是好,哎。”
夙饒呵呵一聲。
“我看你這些年是入戲太深。”
夙饒内心冷笑:你對付不過來,還能有多少人對付得來。本想口吐芬芳,出于對師弟的包容,化為一句含蓄的:“滾。”
“不急,”蔚止言慢條斯理,“有件小事,還要先知會你一聲。”
夙饒:“什麼事?”
“等等,不對,”夙饒咂摸着,“我怎麼覺得你最近奇奇怪怪的,是不是又瞞了我們挺多秘密呢???”
蔚止言裝作沒聽到,徑自說道:“事關雲瀾府一位新進弟子。”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