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避之不及,現今執念所向。
在逢魔谷見到魔物利用鬼燼枝侵蝕神仙靈智,紀桓回到仙界後,曆經多次試驗,終使得鬼燼枝能夠植入神仙體内。
盡管成敗各半,達成他的謀劃足矣。
其後四百六十年間,紀桓借問診之由,将鬼燼枝埋至十三位神仙體内。因有煞氣喂養,鬼燼枝蟄伏多年,經年後才發作,而他趁靈智混亂奪人修為,并不過多貪圖,十分的謹小慎微。
如此取得前五人的修為,共計四百六十年,正與年歲相當,使旁人難以察覺他已成廢仙。
假如仍然這樣謹慎,也許永遠也不會有人察覺異常。
但他不能。
一個月前,魔界傳來消息,無渡城攻陷逢魔谷,剿殺逢魔谷衆魔。
紀桓再等不下去了。
他提前引發餘下八人體内鬼燼枝,仿照逢魔谷手法盡奪修為。同時捏造出花商身份,三十七件鬼燼枝裝成凝思馥送入仙界各地,其中就包括遇害八仙,以此掩蓋他們身上前一次種下的鬼燼枝印記。
哪怕方寸司查起,也隻認為八人湊巧遇害,輕易查不到他。
歆州是最後一案,不巧甘棠目睹現場,幸甚甘葵緊張之下被煞氣蒙蔽,錯看了歸蓮墨,把他誤認成了魔族。
甘葵的誤打誤撞,幫助紀桓将罪責推脫給不存在的魔。
但也為紀桓招緻了麻煩。
因甘葵上報及時,方寸天封鎖歆州,甚至派來巡守保護白鹭渚。醫館一舉一動都落入方寸天眼皮底下,紀桓不得妄動,隻好以封印封住奪來的修為,等待下一步時機。
終于,今晚巡守撤去,他布置過醫館事務,令各醫仙無暇他顧,便籌劃出逃。
沈欺在關鍵之際獨身誤闖,若非随口提到甘葵在等候,且狀似沒發現畫中乾坤,紀桓恐已下手将其除去了。
“我也疑心今晚是否有詐,可等不得了。”紀桓道,封印時機将至,他多出的修為早晚要暴露人前。
“蔚然君,”紀桓問道,“昔日我救人無數,等我被魔推下仙人獄時,又有誰來救我呢?”
撥開他那副斯文面孔,其下展現出一種鎮靜到可怕的淡漠。
“我所救神仙不計其數,僅取其中十三人的修為作為回報,難道不可嗎?”
他大約并不需要答案,彎了彎唇,冷淡亦諷刺:“蔚然君天生尊位,仙人獄此種錐心苦痛,窮盡一生也無法懂得了。”
蔚止言笑了一聲,淡淡擡眼:“你非是我,怎知我懂或不懂呢。”
紀桓收起寡淡笑容。
“為使我放松警惕,方寸司撤去仙兵,現應在白鹭渚外設伏,”面上劃過陰翳,“可惜,各位要失算了。”
醫館外圍濃霧頓起,順着凍河流動,白鹭渚少頃被霧氣吞沒,連帶醫館也隐入霧中。
蔚止言沉聲道:“陀地花之霧。”
暗色陀地花,其毒性烈,擢花露化霧,迷亂六識、壓抑靈澤。
隻有這處出口躲過了霧氣侵襲,約是紀桓故意為之。
紀桓:“白鹭渚位于歆州上遊,陀地花之霧不解,整個歆州罹難。蔚然君,你看我布下的這場霧,可能耗得方寸司些許時辰?”
“至于蔚然君……”
遠處霧氣一陣扭曲,蔚止言背後撲來人影,煞氣襲面——是時常跟在紀桓身邊的醫仙!
四名醫仙眉心黑氣四溢,雙目泛空,呈靈智混亂之象。蔚止言縱身避擋:“你将鬼燼枝植入了醫仙體内?”
“困于歆州許久,合該留條退路。”
紀桓無波無瀾:“他們算不得合格的寄主,靈智尚未亂到可奪修為的地步,便交給蔚然君處置吧。”
真相畢露是紀桓設想的最壞境況,為了确保在這一天逃離,他秘密給四個醫仙施加了鬼燼枝。醫館囑咐他們攜帶大量延蘭仙草之葉,也是便于遮蓋其體内的鬼燼枝煞氣。
醫仙診治煞氣後益發精神,那是因為擢除煞氣時,病患沾染的微末煞氣,反成為了寄生在體内鬼燼枝的養料。
受鬼燼枝煞氣侵蝕,洗魄燈芒稍弱,紀桓掙脫束縛,轉身繼續破除設在出口的壁障。
四個醫仙死守在蔚止言附近,輪番圍擊,蔚止言執扇迎上,洗魄燈芒相随,扇底招來金色輝光,化作鋒芒向醫仙而去。
醫仙們不知疲倦,擊退一遍,馬上又圍擁過來,循環往複。
這樣耗下去,要麼蔚止言落敗,要麼醫仙們靈澤枯竭而死。
出口壁障已被毀去小半,陀地花之霧阻隔了方寸司伏兵,無人能抽身阻止紀桓。
而洗魄燈芒,也即将用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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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館藥房。
沈欺說出歆州無魔、兇案皆是紀桓策劃的推測後,甘葵傻在當場,完全地不敢置信。
内心天人交戰,找不到絲毫推翻猜測的理由。糾結道:“不可能,不可能的……奪取修為的手法出自魔界,就算是紀師父做的,也肯定有魔先告訴他啊?!”
沈欺:“興許是親眼見過,要麼,是他親身經曆過。”
“……你說的也有道理。”甘葵搖擺不定。
藥房窗外,濃重霧氣悄悄蔓延了開來,而專注談論的兩人還沒有察覺。
“可是萬一,我是說萬一啊。”
甘葵詭異地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你覺得,有沒有可能,歆州現在真的有隻魔呢?”
“——咔嚓。”
什麼聲音?
“沈仙友!”
甘葵驚恐道:“你你你!你的弓!它怎麼不見了!”
她指着放置弓匣的架子,原本緊閉的檀木匣驟然打開,其中銀弓不翼而飛。
“誰在那裡!”甘葵大喊道。
稠密霧氣從縫隙中鑽入,往房間裡擴散開。
沈欺提醒道:“甘葵仙子,小心身後!”
甘葵忙回頭,除去霧氣,什麼都沒看見。
辨認出是陀地花之霧,她心神稍定,憑她的醫術,解除一室霧氣應該不在話下。
就在猝然間,驟有騰騰濃霧襲來,密不透風地包圍了藥房。
一道似有若無的煞氣,摻雜在濃霧下。
無人來得及抵擋。
神仙倒地之聲後,滿室陷入沉靜。
濃霧裡顯現出一道莫辨人影,形貌影影綽綽,手持銀弓,低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