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不換主街背後暗藏乾坤,沈欺此行目的是處别館,取“無邊豔色”為名,彩繪水晶作窗,琉璃燈一盞連一盞,暈開粉粉紫紫的微光。
道旁盛放荼蘼如彩雲環繞,花香湧動,旖旎琉璃光,絲絲不可言說的氣氛于别館周遭蔓延。
蔚止言:“這裡是?”
“你可以把它當做一座,”沈欺權衡道,“特别的……客棧?”
“嗯??何以見得?”
蔚止言探頭探腦,暫且分辨不出别館具體是個什麼營生。
沈欺嗓音含混,仿佛是輕笑:“稍後體味一番,你就明白了。”
“……唔。”
模模糊糊的,蔚止言心中升起一道猜想。
别館大堂群芳鬥豔,滿室的小花精能說會道,招徕起顧客來有條不紊。
沈欺對一盆山桃花說道:“一間空房。”
他和山桃花交涉期間,有對男女擦肩而過,交頸擁吻得難舍難分,激烈到現了原形,一蛇一狐兩條尾巴亟不可待地卷走秘匙,跌跌撞撞消失在别館深處。
這兩人還絕非個例。
進入别館的客人無不是結伴而來,或勾肩搭背,或卿卿我我,局面極其之非禮勿視。
蔚止言……蔚止言大開眼界。
他完全明白了。
這“無邊豔色”,是座專門面向鴛鴦,好吧,或許還有鴛鴛、鴦鴦……之流開放的别館。至于客人們過來做什麼,嗯,不必贅述。
所以疑是為什麼帶他來這裡呢?
蔚止言有模有樣地揣測了會,猛地一個激靈。
該、該不會是……
大堂裡兀自沉思的唯蔚止言一個,山桃花早已見慣了各種成雙成對乃至成群結隊的組合,公事公辦道:“客人有鐘意的客房樣式嗎?有沒有其他特殊要求?”
沈欺:“不需要。”
“好的。”山桃樹梢頭長出單枝絹花,刻有秘匙咒印,“客房鑰匙用過即廢,春宵苦短,客人莫要耽擱了時辰。”
蔚止言聽得直了眼睛:春宵苦短,是他想象的那個意思嗎???
不等他發表疑義,沈欺折下了絹花。
絹花秘匙通往客房,遠離了難以描述的大堂,他們來到一個倍加難以描述的房間。
率先闖進眼球的是張大得誇張的绮床,兩頭不明意義地豎着鏡子,将床帏裡外照得一覽無餘;靠牆三扇壁櫃,一面稀奇古怪的香料藥膏,一面更加稀奇古怪的各式擺件,一面最最稀奇古怪的衣物飾品。
蔚止言勉強看得懂少許,更多的卻是超出他見識範圍的物件。
但不妨礙他大受震撼。
為平複心緒,他主動說起牌桌幾人透漏的消息:“疑是,千歲發文懸賞靈脈,似乎是為了……绯刃。”
蔚止言忍不住憂心,如果沈欺仍是逢魔使者,數月前無渡城、逢魔谷大戰,他可曾遭到了绯刃襲擊?無渡城追殺逢魔殘黨,若是讓沈欺回到魔界,又豈非危機四伏?
又如果……
“疑是,你……”
“先不說這個。”
沈欺取下金面具,朝蔚止言招招手,下巴一揚:“過去脫掉。”
手勢直指床頭。
??!!
蔚止言呼吸一陣混亂,沈欺步步緊逼,蔚止言防不勝防,步履淩亂地跌坐在床尾。作勢捂住衣襟,卻誤把領口給敞了開,活似欲拒還迎的姿态。
他格外忸怩道:“疑是,這個時機會不會過于倉促?”
沈欺不語,揪住蔚止言衣領,欺身而上。
蔚止言羞羞怯怯地低頭,閉起雙眼:“如若疑是願意,不論對我做什麼,我也自是心喜的。”
三隻指節捏住蔚止言下巴,面具下的神仙猶自碎碎細語,腦門一輕,視野倏然開闊。
沈欺一把摘掉他的面具,涼涼道:“我說的是發冠。”
“你不是要重新束發麼?”
撤去金面具後,蔚止言額前垂落零散長發,頂上發冠亂得是越發不成樣子。
“我、我還以為……”蔚止言神情幾易,赧顔切切道,“原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是我自以為是,不知好歹了。”
……蔚止言究竟緣何對閨怨派文體偏愛得無以複加,簡直沒完沒了。
沈欺的容忍趨近限度:“别裝了。”
“怎麼會是假裝呢,”蔚止言佯作無辜地抖動肩膀,楚楚可憐的,“我的面皮很薄的。”
“是嗎。”沈欺陰恻恻道。
“……馬上是。”
見勢不妙,蔚止言正襟危坐,騰出個便于沈欺動手的位置:“疑是,你來。”
沈欺在他身後站定,将那些散得亂七八糟的冠飾一一拆掉。
缺一支靈玉簪。由于在賭場碎得徹底,鐘山靈玉術法修補無用,且手頭沒有熔玉爐、不可能像沈欺上次那樣焚之重塑,蔚止言隻好含淚收拾了玉簪殘骸。
說到修補,沈欺目光下行,描摹過乘願弓的情狀。
當年乘願弓斷作許多截,幾處裂得粉碎。然而回到他手裡的銀弓光華不減,竟煥然如新。
“晏辭,”他左手執梳,一梳梳到尾,“乘願弓斷成那般模樣,你是怎麼修好的?”
蔚止言披散烏發落了滿身,仿似畫卷裡玉山傾頹,點一筆松煙墨洇染。罕少見他散發的時候,不複雲瀾三府主的雅潤之感,而成一番蕭然風緻。
可惜,但凡他開口,所有風緻盡付諸東流。
眉眼泛着笑意,蔚止言比劃個撿東西的動作:“我運氣還不錯,碰到塊沒人要的隕星石,”獻寶似的說道,“那個拿來修法器很好用的,所以啊,很快就修好了。”
沈欺抿唇:“……為什麼?”
昔日不應谷偶遇,他是逢魔谷座下兇徒,一場萍水相逢,蔚止言因何而保管着魔族的東西、甚至費神修好?
“因為,”一縷發遮擋蔚止言側臉,沈欺聽見他徐徐帶笑的聲音,不需思慮,說道,“既然它是被落下的,總有一天,疑是會再次用到的吧?”
“到那時,我就能将它還給你了。”
沈欺手頭沒控制住力道,一下子梳得狠了,蔚止言深吸了口氣。
他忙抽出發梳:“痛?”
并沒有多重,蔚止言搖頭:“不痛了。”
“還好乘願是把弓,”他又慶幸道,“萬一你用的是什麼劍啊刀啊,那我可就碰不得了,修都修不好的。”
沈欺頓悟隐情:“……”
蔚止言的手殘發作不挑場合——雀場除外,他的手是決計碰不得兵刃類法器的,一碰必然要見血。
為此,連留給他本身選擇的法器已不多了,最終敲定銜雲折,正是看中了銜雲是把尋常的扇子:銜雲扇骨取自仙界既烏檀木,盡管材質稀世絕品,水火不侵,但并無任何威風的神通,頂多也就是有個平添談資的作用。
譬如外人提及銜雲折,首先想到的無外乎“哇,既烏檀做成的扇骨,恁是貴重”,最多再議論幾句扇面樣式,别的麼……沒了。
渾不知銜雲折的誕生有多随意,絲毫不存一件仙器應有的排面。出于對銜雲起碼的尊重,蔚止言才加了個法器圈内泛濫成災的功能:認主,未經他準允則無法打開。
蔚止言綿綿不絕地陳述他挑選法器的血淚史,沈欺安靜聽着,專注為他束發。
雅緻禮冠一端穿過長長墨發,一端握在他掌心,幾縷發絲纏覆修長指節,被雙手勾着繞牽了數圈,靈巧地束進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