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蔚止言迫不及待地對鏡一照,少支簪子,沈欺便略微改動了發式,與他慣常的大雅形制不同,更顯出清簡飒朗的意味來。
倒也很是相襯。
“好看,太好看了,”蔚止言越看越是喜歡,贊美辭令張口即來,簡直要把這頂發式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疑是的手藝簡直登峰造極!”
照完前面又照側面,隻恨自己朽木不可雕:“哎,要是能練成疑是的一分水平,我也此生無憾了。”
沈欺微微笑了:“假使我願教,你會學麼?”
蔚止言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當然!求之不得,我……”他回過神來,轉身待要情真意切地自證決心,猝然,撞入一池粼粼碧波,将未盡的話語溺于其中。
隔着迷迷蒙蒙的琉璃燈,沈欺靜靜望着他,細密睫羽掩映碧瞳,從來清冷的眸色浸潤了柔軟微光。
透過這雙眼睛,似乎能望見春水碧于天的濛濛風光。
他們挨得太近,近到氣息交融,一旦蔚止言傾身,就能碰到身旁人的嘴唇。
于是他便這麼做了。
長睫輕顫,沈欺偏頭躲了開去。
蔚止言如夢初醒,自知失态,緊張得都不知怎樣道歉是好,語無倫次間,雙肩一重,被沈欺給攬住了。
翡碧眼波搖曳,沈欺像是彎了彎眼,對他笑了。
之所以覺得“像是”,是因為眼前驟然覆來一具柔韌的身子,迷了他的眼睛——白發青年扣着蔚止言後頸,徑直吻了上來。
不比鯉鎮那個淺嘗辄止的吻,唇舌相纏,極盡的缱绻。微涼嘴唇時重時輕地噬咬,被另一雙唇輕柔舔舐,溫度層層交疊,沉迷得幾欲灼燒。
是兇狠的纏綿,亦是溫柔的掠奪。
深吻綿長,沈欺似經受不住,推了推蔚止言的肩,反而被一雙手臂圈緊腰身,重回溫熱的懷抱。密密的吮吻落在他鼻尖,複又攫住濕潤紅唇,吻得愈發深切,将他的喘息盡數吞入腹中。
吐息紛亂不已,沈欺半阖了眼皮,碧瞳隐約流露濛濛水光,動人而不自知。雙手攀附着蔚止言臂膀,仿佛脫力一般,左手軟軟滑落下去,沿着蔚止言背脊拂過,往腰下探去。
他的指尖像有電流劃過,蔚止言呼吸片刻凝滞,悶哼一聲,忽覺箍在腕上的拘靈開始顫動。
同時,身邊展開道道禁制,編織成一則網罩,陡然将他困于其中!
蔚止言錯愕道:“……疑是?”
沈欺從蔚止言懷裡抽身,眼裡早已回複清明。
不妨說,剛才的迷亂情态,本是七分出于假相。
他伸出兩指,抵在蔚止言唇畔,聲線微啞,猶在輕喘:“我該去了結一些事,你在這裡待着,不要過來。”
踏進長生肆伊始,沈欺覺察出暗處窺測的零星影子,對方掩飾得很好,險些避過他的耳目。而自從賭場厲鬼挑事以後,跟過來的東西又多一群,連行迹也疏于粉飾了。
暗流洶湧,風雨欲來。
管是何種居心,盡是沖他而來。
帶蔚止言來“無邊豔色”,便是因為别館設置的私密屏障,可以暫時躲過暗處隐匿的眼睛。
隻要他現身,蔚止言在這裡就不會牽扯多餘的事情。
他卻并不打算透露這些用意。
任是蔚止言如何掙紮,禁锢紋絲不動。
“不用試了。”
沈欺提醒道:“你解不開的。”
他向蔚止言隐瞞了一件事。
拘靈不止能夠封印容貌、氣澤、修為,它還有個不為人知的用處。
當拘靈被用在修為稍低的人身上時,便将成為一道囚制修為的枷鎖。
他故意引誘蔚止言放松警惕,拘靈為枷,禁制作籠,兩重束縛制約,以他所知的蔚止言修為,絕無破解的可能。
蔚止言靜默須臾,緩緩停下了動作。
“你分明答應過我,”他說得很輕,聽不出什麼情緒,“不會和在不應谷一樣,又單獨走掉的。”
沈欺腳步一頓。
“晏辭,你記錯了。”
他淡淡地糾正:“我答應你的是,不會不告而别。”
“過一炷香,我若沒有回來,你就當從未來過冥界,回雲瀾去吧。”
禁制足夠抵擋外在沖擊,即使他一炷香後沒能回來,隐在禁制下的陣術也會将蔚止言送回人界。
有些事,晏辭還是永遠不要涉足為好。
畢竟是神仙啊。
神仙,不應當卷入這樣的事情。
沈欺決然背過身去,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隻留下幽暗禁制,沉寂地包裹了這一方天地。
情動熱意形同潮水褪去,琉璃燈徹夜通明,卻也驅不散禁制的涼意。
鏡子裡光與影交相躍動,映得蔚止言瞳色半明半暗。
他試着沖破拘靈桎梏,再度失敗了。
遑論還有另一重靈力禁制。
……果然,修為不夠的話,就不行嗎。
“沈疑是。”
蔚止言無聲斂了神色,眼眸低垂,猶如一泓流深靜水。左手微動,曲起指腹,淺淺摩挲着右腕扣死的青銅镯,沉沉歎了道氣:
“……你總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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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欺甫出别館,迎面一股陰狠殺意碾壓而至!
來人無聲無息,甚至沒有帶動一絲風聲,尋常妖魔莫說看到他的面目或影子,連他何時來過都無法捕捉。
沈欺凝神看了眼,對方是隻魔族,雙手持錯金短刀。他接下殺招,将短刀旋來的肆虐魔氣反擊了回去。
短兵相接難分伯仲,那隻魔全然不講究任何套路,錯金短刀像與其合為一體,招招詭谲緻命,皆是近身擦過,将沈欺牽制得無暇張開乘願弓。
不用兵器,交鋒全憑經驗和本能,纏鬥數陣,沈欺總算于較量中争得一線先機,卸去了那隻魔手裡一把短刀。
魔族恍神的刹那,沈欺拉開距離,挽弓待發,靈識突然劇痛。
身形踉踉跄跄,竟然握不穩弓弦。
……對方不是一個人。
烏壓壓一群妖怪守衛湧來,個個備着法寶利器,正是害沈欺神識大亂的源頭——事關重大,千歲唯恐出簍子,事先不曾問過貴賓的意思,擅自派來了手下作為接應。
衆守衛向那隻魔行禮,尊稱道:“白先生。”
“小的們奉千歲娘娘之命,前來支援白先生擒人,請白先生莫怪。”
“白先生”收回短刀,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句話。
被守衛帶走前的那刻,沈欺視線裡依稀閃過“白先生”的面相:
皮膚慘白,無數顯眼的交錯疤痕,覆蓋在他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