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绯這些天不在魔界，你有所不知。”傅靜植敲了敲欄杆，狀似苦惱，“我們也捉了些逢魔谷的魔，這些魔啊，恨不得将我們啖肉飲血呢。”

“可分明沒有了逢魔谷，”他打開金籠，藍鵲飛了出來，“卻不見他們各自分飛，也不像是群魔無首的模樣。”

藍鵲上下飛舞，傅靜植的目光随之飄曳：“阿绯，你在長生肆是否見過什麼古怪的人物？”

沈欺神情微動。

他确實想到了一個。

那是在粉碎了賭桌妖魔之後，他察覺到兩方人馬尾随。前者肆無忌憚，是千歲手下；後者隐蔽無形，氣息熟悉，是無渡城之魔。

無渡城多半是打算帶回绯刃，千歲的意圖尚且不知，沈欺不欲波及蔚止言，把蔚止言安頓在别館後，他獨自離開，試探千歲究竟意欲為何。

長生肆一夥來人果然對他下手，為了深入長生肆打探，沈欺故意露出破綻就擒。

落敗固然是裝的，隻是長生肆其中有個人，身手不同尋常，令人記憶深刻。

“确有一個。”

“是個面有疤痕，使錯金短刀的，”沈欺頓了頓，“魔族。”

——千歲稱呼他為“白先生”。

冥界妖邪混雜，有魔族幫助千歲似乎不足為奇，因此那時沈欺并未在意過多。

“阿绯，”繞了一大個彎子，傅靜植終于将這個圈收尾，道，“我要與你說的，共有兩件事。”

“其一，你見到的魔族，他叫做‘白錯’，是重奕手下最最聽話的一個仆從。”

“白錯隻聽從一個人的命令，便是重奕本人。”

沈欺面上看不出表情，言語冷淡：“我從未聽說這個名字。”

“你不認識白錯，或是根本沒有見過他，倒也正常。”傅靜植說道，“因為他是在你被重奕‘殺死’後，才由重奕帶進了逢魔谷。”

“重奕其人你是知道的，他啊，隻要絕不讓他失望的人。”

“阿绯你說，世上真的有人能做到嗎？”

沈欺不置可否。

傅靜植笑了：“這個白錯卻真的可以。”

“重奕把他藏得很好，我們捉了個重奕心腹，才問出些許輪廓。據心腹所言，白錯鮮少接觸其他魔物，唯谷主之命是從，深得重奕信任。”

沈欺：“還有呢？”

“沒了，”傅靜植擺擺手，“那個心腹也沒有真正見過白錯，說不出再多有用的。”

“白錯既然還活着，那麼重奕敗于绯刃的那天，他定是逃離了逢魔谷。并且……他極有可能親眼目睹了绯刃。”最後兩字，傅靜植說得深長。

假如當時白錯在場，他很可能看見了绯刃，看見了……隐藏在绯刃之下的那張臉。

沈欺往下推斷：“因而，長生肆一面，我未必能識得他，他卻是認出了我。”

細細想來，白錯對他流露的殺意，不像平生未見，更接近于積怨已深。

“怪哉，”傅靜植眼角揚起一抹笑，瞳色黑沉，他歎道：“一介早已被重奕馴化的奴仆，難道會不求回報、起意效忠千歲嗎？”

沈欺一語說破：“所以你以為，白錯前往長生肆，可能是重奕的授意。”

——如果重奕還在世上的話。

傅靜植但笑不答。

而後又道：“我還要與你說第二件事。”

“你可還記得，千歲擄了多少人到她的洞府？”

沈欺：“将近百數。”

傅靜植：“投爐煉刀的有多少？”

“十數有餘。”沈欺答道，他是最後一個被千歲抛進熔爐的，在他之前，約莫有十二三人。

他猛地想起什麼，問傅靜植：“剩下的幾十具呢？你們沒見到？”

傅靜植搖頭。

“這第二事麼，”他說道，“就是你将千歲斬首後，白錯不見人影，而長生肆剩下的靈體，同時不翼而飛了。”

白錯潛伏冥界、卷走衆多靈體，為的是什麼？

傅靜植忽然問道：“阿绯，當年的逢魔谷，仙人獄是否煉成了？”

如果成了，為何此後經年，從來不見逢魔谷用到？如果不成，逢魔谷敗後，又怎麼沒有在谷中搜尋到它？

“仙人獄的确煉成。”沈欺陳述道，“至于它用在何處，我不清楚。”

至少他還在逢魔谷時，沒有見過重奕用得上仙人獄的局面。

沈欺：“你猜測仙人獄在白錯手裡？他的動作和仙人獄有關？”

傅靜植：“也隻是猜測罷了。”

“不管仙人獄在哪裡，”他說，“我隻想知道，白錯為何出現在長生肆，是不是重奕殘魂猶在。”

“重奕若是不死，逢魔谷談不上毀滅。查清重奕是生是死，這是無渡城交給绯刃的最後一件事。”傅靜植十拿九穩的樣子，“我想你應當不會拒絕？”

冷意倏然貫徹四方，泛起一道清淩聲音，一如雪覆水面：“假如重奕未死，我定會找到他，讓他再不複生。”

“你說的我自會做到，其他諸事，你不要插手。”沈欺道。

傅靜植應道：“當初阿绯你救了小鵲，不就叮囑過我麼？叫我不要幹涉于你。我自是牢記于心的。”

——盡管他後來才意識到，危墟之底，沈欺是故意扣下藍鵲再相救，挾他的軟肋以作圖謀。

不過沒關系，對于聰明的人，傅靜植一貫具備更多的寬容。

“我已經派人追蹤白錯，此人警覺得很，若有音訊了，我再知會你。”

沈欺："嗯。”

他轉眼要走，廊下遊魚急促地竄開了。

“有人闖入城中。”傅靜植突然叫住沈欺，“阿绯，你臨走之前要去看看嗎？”

沈欺回絕：“畫橋不是在麼。”

“不夠。”

傅靜植：“這人必得是绯刃現身才行。”

……傅靜植又在賣什麼關子。

多半不是好事。

沈欺懶得問他，默不作聲地攏起兜帽，一身墨黑罩袍旋身而去。

“城主。”

水榭上空這才冒出個魔族：“不用告訴阿绯嗎？來的是長生肆和他一起的那個神仙呢。”

魔族請示道：“畫橋已經動手了，我們還要過去嗎？”

“不必。”

“那是阿绯的故人，”傅靜植很體貼似的，“我從來是不會阻攔有情人相會的啊。”

“可是畫橋……”

擅闖無渡城的活物落到畫橋手裡還留得下一塊好肉嗎？！！魔族正在一言難盡，城主又發話了。

“不過，”傅靜植笑着，愉悅說道，“在地底相會，也不失為相會的一種吧。”

藍鵲聽了蹦跶起來，飛到傅靜植掌心，氣鼓鼓地踩了他一爪子。

“好好好，”傅靜植趕緊改口，“我是說笑的，下次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