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等到太陽快要落山了,沈燃香才真正吃上長壽面。
沈燃香跟着沈欺問這問那,沈欺索性把洗手作羹湯的事兒擱在腦後,一心叙起閑話來。
迢迢數百的年歲,要說起來也輕易。
沈欺摘去了魔界的部分,當做話本一樣,揀了幾則新奇的事說着。說是他逃出邢國皇宮,因為一把稱作绯刃的兵器,改換靈脈,修煉一日千裡。其後落入仙界,誤打誤撞,進了雲瀾府。
沈燃香用心聽着,偶爾冒出些奇思妙想,沈欺都不厭其煩地解答了。
講完這篇,沈欺略施小術,案闆上被遺忘已久的面團子恢複韌勁,他挽起袖子,心無旁骛煮起面來。
他連下廚的樣子也是賞心悅目的,除了有沈燃香守着,其他備菜的精怪們忍不住湊過來觀摩,看着湯色鮮亮的面條盛出來,偷偷擦了一把口水。
沈燃香大口吃完一整碗面,滿足地眯起眼睛。
回頭,一群小妖怪眼巴巴地瞧着他,扯扯他衣角。
沈燃香:“……”
沒辦法,沈燃香心一軟,央着沈欺多做了幾碗。
之後就是滿屋子吸溜吸溜的聲音,各組掌廚的都忙裡偷閑來嘗一口,看似平常的一碗面條,鮮掉了大家的眉毛。
蔚止言不甘人後,涎着臉跑過來讨了一碗吃,邊吃邊流下美味的淚水。沈欺嫌他丢臉,把他拉回去了。
廚房裡正事也沒落下,吃過長壽面,晚宴菜式一組組地出爐了。
最後一盤點心做好的時候,楊林鍍上一層金邊,落日餘晖剛好沉入地面。
夜晚到來了。
晚宴場所早早地布置妥當,後院集市打掃一新,改成了招待客人的宴席。庭院正中央那棵胡楊樹被仙術點亮,繁盛枝葉一閃一閃,極具夢幻之美——鹿精提出來的主意,梅花妖和蜻蜓精上蹿下跳了老半天,蔚止言路過,揮揮扇子就弄好了,為此收獲了妖怪們不少崇拜。
陸陸續續地,妖怪客棧的客人們應邀而來。
宴席環繞着胡楊樹而設,不一刻,樹上樹下的位置坐足了人。沒叫賓客們等候,後廚端出來豐盛的吃食,道道稱得上奇珍佳肴,令人目不暇接。
此外,每張桌席額外配了一份山楂果,一份槐花酥。客棧夥計們傳小掌櫃的話,這是小掌櫃家裡人從仙界買來的小食,送給大家嘗嘗鮮呢。
吸取了掌櫃自制糖葫蘆的教訓,起初沒幾個敢于嘗試,有不信邪的客人咂摸一下味道,大呼好吃,大家才效仿起來——好嘛,今天的山楂果,可真是不同凡響啊。
除開叫得出叫不出名字的百味珍馐、香醇美酒,各桌一套梅花形狀的杯盞,盛着在座所有人見所未見的杯中物。
夥計們遂又道來,此物名為“一剪梅”,仍然是來自小掌櫃家人的饋贈。
逢此良辰,蔚止言忍痛割愛,将冰霜雪雨四種口味的一剪梅傾囊相送。畢竟是他潛心配制的飲方,席間但凡喝過的,再舍不得輕易放下了。
菜上齊全,沈燃香一行姗姗來遲。
他一出現便是衆所矚目:賓客們得知今天客棧雙喜臨門,不但迎請到小掌櫃家人,又是慶祝小掌櫃的生辰,于是紛紛過來,向沈燃香報以祝賀。
有些相熟的住客還備了禮物,禮輕意重,沈燃香笑着謝過,沒多作客氣,接納了别人的好意,再一一招呼他們回座。
更有人問起,坐在小掌櫃旁邊的是誰,瞧着面生。
沈燃香便給他們介紹,先是沈欺:“這是我哥,”再來是沈欺身側的蔚止言,“這是晏大哥,是我哥的……”
中斷了刹那,沈燃香想不好這個詞該怎麼說,蔚止言流利地接腔:“家眷。”
“對吧,疑是。”話落,不忘朝沈欺比個眼神,為自己的機敏沾沾自喜。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沈欺隻笑一笑。
桌底下,用力碾了蔚止言一腳。
蔚止言:“嘶——”
客人們一陣歡呼祝福,繼續問好、祝酒,絲毫沒覺得哪裡不對。
院子裡有歌聲飄蕩而來。
今晚宴席很是随意,不講究規矩禮節,按照沈燃香的意思,想熱鬧玩樂的、隻想吃茶喝酒的……各随其願。梅花妖和蜻蜓精跳脫慣了,尋到一片空處放聲唱起歌兒,更有甚者,拉着鹿精跳上了舞。
看客們頗給面子,一曲樂舞畢,笑鬧着再來一曲。不乏躍躍欲試的精怪,掀起裙擺,旋身加入其中。
應接完絡繹不絕的賓客,和朋友們聊過了說不完的話,沈燃香總算能歇口氣,有空閑和家人相處了。
“哥。”
沈燃香臉上明朗的笑容尚未散去,待要敬沈欺一杯,不防在意到忽略已久的一件事,放下了酒盞:“我忘了問了,你的頭發……”
“是怎麼回事啊?”他打量着沈欺那頭顯眼的白發,滿懷疑慮。
沈欺欲言又止:绯刃的來曆,他對沈燃香是一筆帶過的。
假使要說明黑發變白這一節,定然繞不開生死池,而談到生死池,又不得不提逢魔谷的變故。
沈欺仍斟酌着,蔚止言及時發揮他擅長察言觀色的本事,替沈欺回答了:“一夜白頭。”
……這樣說,确然也沒錯。
因而沈欺不作反駁。
與其讓沈燃香知道他和逢魔谷的淵源,甯可就此帶過。
“一夜白頭?”
“難道說,”沈燃香的神情變得異常尖銳,直勾勾審視蔚止言,“晏大哥你辜負了哥哥的情誼?”
——慣常來說,遭到負心漢背叛,才會一夜白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