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别多日,蔚止言得以重回雲瀾府。
白衣穿梭雲霧之間,忽而接到一則音訊。
音訊來自夙饒,隻聽他開門見山:“上次你去方寸天報備沈欺不是仙族,問過我這種的情況要怎麼入仙籍對吧?”
蔚止言一思忖:“是有此事。”
那是華瑤潛入雲瀾府竊奪靈脈的事迹敗露,被押往方寸天受審的時候。
華瑤獲罪後,蔚止言便向方寸首執陳述了沈欺靈脈奇特的情狀,走過許多輪繁瑣規章,取得一紙公文——允許沈欺暫留仙界,但需确保無患,管束之責由雲瀾府擔待。
此事隻有方寸天寥寥幾個仙官知道,也是這個緣故,差點鬧出了笑話:忘憂都的那位方寸使無從經曆這一節,聽信他人猜測,差點給沈欺安上擅闖仙界的罪責。
幸而雲瀾府做了準備,早早地登記過沈欺的身份。忘憂都,方寸使發聲質疑沈欺停留仙界的用意,蔚止言以此駁倒衆仙,不至于使沈欺蒙受再多不必要的猜疑。
同樣在華瑤受審那天,蔚止言與師兄夙饒約在方寸天密談。
夙饒委托蔚止言前往歆州查探“碧瞳魔族”的傳聞,蔚止言答應了。之後,他問出一個問題。
一個并非仙族的“人”,要如何才能長久地留駐仙界?
夙饒當時莫名其妙:蔚止言一個純的不能更純的神仙,這又是給誰問的問題啊?你有個翡翠白菜夢裡人就算了,怎麼又來一個?
愣是沒從蔚止言嘴裡撬出來一點口風,夙饒主動請纓,說幫忙去給他問問。
最近問出結果了,夙饒也琢磨出來了。
什麼翡翠白菜,這個人那個人的,到頭來都是一個人嘛。
夙饒在那頭說道:“我去問了一圈,雖然沈欺現在不歸屬仙籍,不過他獲準了暫留仙界,隻要這段時間修成仙道,就可以參入仙籍了。”
“就是到時候還要再走一堆章程,麻煩死了……算了,我全發給你,你去看吧,反正你也不會覺得麻煩吧。”
當然,所有被夙饒問到的仙官,包括方寸天一衆神仙,都隻以為他問的是雲瀾府那個靈脈非常的凡人,根本想不到這個“人”其實是……
绯刃。
——誰叫雲瀾府報備是報備了,卻隻說沈欺是靈脈奇特誤入仙界的一介凡人,其餘的一概不提。方寸天審查更加查不出錯處,紛紛引以為真。
夙饒是通過風雅頌才感知到真相,他倒是并不在意——作為一個有追求的神仙,夙饒他對于“仙魔有别”“但凡魔族必誅之”等等一棍子打死的封建糟粕論調,一貫是不屑一顧的。
除惡就除惡,隻看别人做的什麼事情就好了,管他什麼身份呢!
夙饒最後總結道:“所以,你們要做的就是讓沈欺修成仙道,以他的靈脈應該不難吧?另外還得想想,選個地方,看他的仙籍打算落在哪裡。這些都辦完了,就可以去提仙籍的章程了。”
“好。”蔚止言明白過來,“我知道了。”
話落,如有所思。
沈欺的靈脈天地罕有,隻要他想,莫說仙道,同時修煉六界各門道法都不成難題。然而唯有一點,他入得了仙道,卻成不了仙身——绯刃重賦他的新生,使他的靈脈适宜六界道法,卻也注定了這副靈脈不可更改。
不以仙身入仙道,必然面臨更加繁多的程式。這個蔚止言倒不見得多麼擔心,他心念的,是該怎麼和沈欺……
一連串狂放的笑聲迸發而來,擾亂浮空流雲。
“還有個好消息告訴你!”
夙饒哈哈哈哈了幾十下,在蔚止言幾乎想要掐斷音訊的關頭,講道:“覃紹的刑期結束了,以後去方寸天終于看不到這個晦氣東西了!哈哈哈哈哈!”
蔚止言:“……是嗎。”
要是夙饒不提,他都忘了這号人物了。
夙饒猶且義憤填膺,俨然出了一口惡氣:“呿,魂飛魄散都算便宜了他!”
覃紹以勾結魔界、陷害同族之罪名被判處三百年雷磔,當年東窗事發,整個師門不可謂不震動。
罪證确鑿,覃紹狡辯無用。見他叛出仙界,乃至加害同門,事後毫無悔意,已然無可救藥之相,清殊上君将他從門下除名,親自捉了他送到方寸天。
夙饒身為師門大師兄,随同師父參與了全程,以至于對覃紹特别的厭恨。
時至今日,連當時枉受牽連的事主都早就不當回事了,夙饒還在孜孜不倦地同仇敵忾。
“好了,先這樣,有什麼問題你再找我。”夙饒曉得蔚止言的脾性早已遠超常人,不指望他給出再多反應,中斷音訊,回頭給全師門分享這個好消息去了。
蔚止言:“……”
他好笑地搖了搖頭,無事發生似的往前行去,隻當完全沒聽過關于覃紹的事。
畢竟聽不聽的,對他來說,也根本沒有差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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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晖當頭,雲瀾府風景成畫。
偌大的府主院空曠非常,裡外找不見幾個人影,隻有一雙相貌無差的仙君隔桌對坐。
那張桌面非常奇特,一端分門别類放置着玉簡文書,另一端全然天差地别,零零散散的吃食四處漂浮。
蔚止言隔得老遠就被晃瞎了眼睛,挑起折扇擋了些光,艱難地和人問候:“星星,你今日之裝束……當真不同凡響。”
“哈哈,好看嗎?這身我挑了好久的哦!”
面對穿得大金大紅,活似錦鯉成精的關星樓,蔚止言隻能說:“……尚可。”
比起關星樓過往無數種驚悚配色,這身隻不過是鮮豔超群了一些,确實當得上一句尚可。
聽到這話,關星樓馬上朝對面炫耀:“怎麼樣晨賦,我說自己這次穿得還不錯吧,你還不承認。”
關晨賦臉頰抽動:“……”
星晨雙子仙一個目不辨色,一個耳不聞聲,這在雲瀾府不算是秘密。關晨賦是怕關星樓出去荼毒他人眼球,才對他兄長的穿衣打扮略施管束。
結果不僅收效甚微,還得到了雲瀾府見怪不怪、兄長變本加厲的災禍。
關星樓振振有詞:“既然我能穿對,你以後可不能說我看不見顔色,再亂改我衣服顔色了。”
什麼啊,那是“亂改”嗎,這也叫“穿對”嗎。關晨賦不知該做出什麼表請,默念幾遍雲瀾府訓,才道:“行,你滿意就好。”
關星樓得意一笑,投身于饕餮大業,不忘邀請蔚止言:“蔚然,要不要一起吃點?”
瑪瑙杏果、九枝甘露羹、百裡曉仙捎回來的八珍糕……諸如此類,滿當地把關星樓包圍起來。
蔚止言的眼睛更花了,好言謝絕:“不用了,你慢慢吃吧。”
他這一路過來,遇上的人寥寥無幾,不隻是府主院,雲瀾府各處空空蕩蕩,蔚止言遂向關晨賦打聽:“上官他們呢?”
關晨賦批完一件文書,有氣無力道:“群仙試過後,上官回來開了場會,說是最近府裡沉迷研學固好,也不要因此疏于領略他山之石。”
“仙師們聽了,以為很有道理。”
蔚止言:“因而?”
關晨賦:“仙師院就分頭領着學生出府遊學了。”
上官留意和卿半夏為首,仙師們紛紛率領雲瀾弟子外出遊學,剩下關晨賦為首的小部分仙師留守雲瀾府。這一留就留到如今——遊學隊伍明天才陸續歸來。
“不說這個了。”
空巢長老關晨賦這段時間飽受煎熬,被迫行使代理府主的權責,不願再聊一個人處理雲瀾事務的痛苦話題。轉而道:“你剛回府就來了這兒,是有要緊事找我們說吧?”
“是。”
蔚止言:“有件事,我想還是先向你們知會一聲為好。”
他笑了一笑。
關晨賦陡然冒出來一種不好的預感,然後果然——
“你要卸任府主的位置?!!”
平地驚雷不過如此,關晨賦險些當場失儀。
關星樓驚訝得放下了心愛的九枝甘露:“诶???發生什麼事了?”
蔚止言微微笑,道:“這便要從四百餘年前的一個夜晚說起了。”
關晨賦:“……?”
……
蔚止言講完他和沈欺的淵源,驚 得關晨賦隔空取來關星樓泡好的甜茶,喝了幾口壓壓驚,才道:“原來你與沈欺是一對,嗯,”冥思苦想,扒拉出個詞,“仙侶?”
蔚止言矜持道:“尚未。須得等到疑是答允了,才稱得上名正言順。”
關晨賦:好了,我知道你們出了趟雲瀾就心意相通了,可以了。
“你想卸任府主,就是出于這個緣由?”
蔚止言颔首:“疑是正在雲瀾府求學,而我忝居府主之位,以我們現今的關系,如果仍然論作師生之名,恐怕于理不合。”
關星樓感到新奇:“啊?蔚然你是會在乎這種虛名的人嗎?”
因為蔚止言位列府主之一,而沈欺名義上是雲瀾府的學生,蔚止言避諱師徒相親落人口舌,于是打算卸任府主的位置?
蔚止言:“少一事是一事吧。”
“況且,”他輕扇銜雲,“假若因此興起莫名的風聲,傳進無辜之人的耳朵裡,便不合适了。”
所以說,不是自己顧忌,是擔心他人議論是非,影響到另外一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