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欺那天對宋既白說的是無心之言,怎知一語成真。
不久,各個級等共同修習的機會當真來了。
在掌紀長老關晨賦的全心操辦下,新的選修科目,萬象課,如火如荼地開了起來。
既然要做,關晨賦力求做到極緻,決意打造又一門雲瀾府有口皆碑的課業。首輪萬象課的執教仙師有缺,索性就把府主和仙師長算上:不隻蔚止言,雲瀾七仙的其他幾個一個不落,被關晨賦安排得妥妥當當。
除卻叫來救場的雲瀾七仙,風物、仙道、仙術、仙器各組均有仙師加入。四府仙師将會輪流授業,課上論題不限,專講如何從駁雜學識裡學以緻用、應對實戰疑難。
試想那麼多平時難得一見的師長前輩,甚至不乏聲譽冠絕仙界的名家,居然要齊聚一堂,講的還是讓人受益此生的功課——
這等天大的好事,雲瀾府還有哪個能不心動?!
萬象課面向所有在府弟子開放報名,首輪報名消息一出,立刻登上雲瀾廣集熱門議論。一時間,初中高至各等弟子聞風而動,報名者遠遠超出額定人數。
不得已,關晨賦再一次啟動了雲瀾府傳統——
搖号。
經由一輪公平抽簽,搖出了首輪萬象課的學生。沒選中的弟子們,則是得到了掌紀長老的寄語一封:萬象課首輪教習完畢後,将列為日常科目之一,諸君不必遺憾,日後猶有機會。
而那群有緣參與首輪萬象課的幸運兒,很快就發現了這門選修的特别之處:
迎接他們的第一堂課不是授課。
是考校。
據說仙師組要參照課前考校情況,再行敲定授課内容。總之衆人經曆了一場包含千奇百怪習題的測試,将将緩過神來,第二道課業任務緊随而來。
任務裡寫道,因萬象課設有小組研習課業,請各位弟子自行結成小組,以五人為宜。
自诩為氣運寵兒的宋既白,作為第一個搖中萬象課名額的人,完成了課前小考,就馬不停蹄地着手尋找小組同伴。
宋既白攤開萬象課弟子名錄,驚喜地看到了不少熟面孔。
他第一個找上的,是他遊仙十九棟一院之隔的好鄰居,沈欺;
再來,是與沈欺同屬初等弟子、參加過群仙試的方堇色;
還缺兩個空位,宋既白幹脆請來了老熟人,至等弟子宛頤、蝶仙——雲瀾府話本賞析風雅會的兩位扛鼎人物。
至此,他們這個橫跨至等、初等的研習小組算是結成了,萬象課也即将盼來第一位主講仙師。
這日萬象課首講,衆仙以小組為序,漸次入座。
與别的小組相同,宋既白這組五人比鄰圍坐。距離開講還有些時辰,宋既白抓緊間隙,忙着做一件大事——
找人對答案。
這次萬象課的課前測驗,涉獵廣度是雲瀾府内各項考試前所未有。宋既白得了個差強人意的成績,此刻一心攻克出錯的幾道題:
“不假借法術,何物可掩飾形貌氣澤,并封印自身修為?……”
宋既白查了查雲瀾令,得出答案來:“哦,是拘靈。”
其後一道題宋既白是查不出了,左顧右盼,求助同組夥伴:“這道題的解答是什麼啊?沈欺,你答出來了嗎?”
端坐他左側的那人白發垂逸,天青衣角如攬千峰翠色,正翻看雲瀾令,查閱一門典籍。
沈欺放下雲瀾令,宋既白報出題目:
“身中燎火之毒以何判斷,該當如何解除?”
沈欺所得成績實際不如宋既白,全因為他的作答過于失衡:有關魔界,沈欺的作答一概優秀得可以當作範本,其餘則是對錯參半,慘遭不少扣減。
不過宋既白問的這道……
沈欺眼睛都不眨一下,道:“燎火,栖身魔界幽谷之惡獸,全身俱煞,常以劇毒襲人。其毒實為毒咒,一旦中之,身現焰形咒印。”
“摧其咒術,後取燎火之角入藥,或以煞氣焚燒咒印,即可破解獸毒。”
“解毒後再過數月,燎火印痕可消,需知燎火與霜雪相克,咒痕消盡前謹防此類禁忌。”
好清晰的思路好流利的回答,宋既白目瞪口呆:“……朋友,你懂的可真多。”
沈欺不以為意,點亮雲瀾令,翻到典籍下一頁。
倘若面對過不計數量的燎火,誰都能像他一樣熟稔。
不,也不用那麼多次。隻要是中過一次燎火毒咒又痊愈的人,都可以順利答出這一問。
倏而,沈欺想起了蔚止言。
蔚止言也曾中過燎火之毒,他們去歆州前的那一日,沈欺發現了蔚止言手臂上一塊尚未消退的咒痕。
……也不知蔚止言怎麼染上的燎火咒印。
還好毒咒是解了,沈欺在鯉鎮又檢查過一遍,确認蔚止言身上的印痕褪幹淨了,才準許蔚止言釀造一剪梅。
“夤、夤夜琥珀……”
沈欺出神之際,宋既白訂正到下一個錯處,念了幾遍才把題名念對:“夤夜琥珀之功效為何,有何劣處?”
“夤夜琥珀不是傳說中的靈器嗎,聽都沒聽過,我怎麼會知道?”宋既白振振有詞,再度轉頭看向沈欺。
這回,沈欺慢吞吞朝他搖了搖頭。
夤夜琥珀,沈欺聞所未聞,答卷上留的亦是一紙空白。
一枚玉簡遞到他們兩個中間,手握玉簡的是個堇衣仙女,腼腆地笑了一下:“我去了趟藏書閣,把小組出過錯的問題抄錄在這裡了,你們要是不介意……可以看一看。”
“太好了!”
“堇色,真是幫了大忙了!”宋既白感激不盡,道,“下次有這種事記得叫上我們,大家一起去嘛,不然一個人多辛苦啊。”
方堇色兩腮飛紅,叫他說得不好意思了:“沒關系的。”
宋既白手握錯題集,撥弄一番玉簡,念出正确答案:“夤夜琥珀,上古靈木‘夤夜’垂淚而凝結之物,迄今所知世間僅餘一雙,呈一正一反之相。”
“取夤夜琥珀一塊,隻借一念即可造一化身。夤夜琥珀所作化身與常人無異,諸般法門皆難以勘破。”
“然,化身不可使夤夜琥珀離身。琥珀離身一刻,化身無能維系;夤夜琥珀破碎,化身則消亡不存。”
宋既白光是念完都頭大:“居然真有人寫得出來這道題???”
“即是說,夤夜琥珀的用處,”沈欺回到題面,歸總道,“就是無需魂魄、隻憑意念便可凝成一具靈體,并且可以掩人耳目,不被發覺。”
“弊端在于,凝成的靈體與琥珀一損俱損,必須将琥珀随身攜帶。”
宋既白想得遠了:“所以這個夤夜琥珀,什麼人用得上?受到重傷把肉身給毀了,再用它重新做一個身體?”
“可是……”方堇色小聲道,“這樣的功效,也有其他靈寶做得到的。”
宋既白饒有同感:“是啊,那問到夤夜琥珀意義何在,這麼稀罕,全天下隻發現了一雙,我們也要學會嗎?”
“化身。”
沈欺又将那段文字細看一遍,道:“依照此中記載,夤夜琥珀做出的化身與常人無異,讓人難以覺察。”他問,“什麼樣的化身可以稱為‘與常人無異’?”
“體表無差,靈識清明,魂魄俱全,”宋既白恍然大悟,“——魂魄!”
不必動用原本魂魄,隻需拿出區區一念,夤夜琥珀就能塑造一具“魂魄如常”的化身,術法靈器查不出有任何異樣——這就是夤夜琥珀的珍奇之處。
魂魄是為衆生有靈之源,物生魂魄則成靈,所具魂魄消散則逝于天地間,這是六界亘古不變的法度。
對于仙魔妖鬼而言,失去其他一切或可轉圜,唯獨魂飛魄散再無可救。
因此,關乎魂魄的事,一向是最難做手腳。
借助夤夜琥珀,卻能瞞天過海。
“……嘶。”
宋既白終于弄懂了:“這用處……的确是絕世少見,怪不得值得一考。”
“你們再看這裡,”他指着考題末尾,“這題還有一問——如何彌補夤夜琥珀之弊?”
沈欺道:“不可離身片刻,解法也就隻有随身攜帶了。端看怎麼做得隐秘一些。”
宋既白撓撓頭,想出幾個方案:“藏進儲物用的法器?或者和别的什麼法寶嵌作一塊兒?”
方堇色不确定道:“做成飾物貼身佩戴,是不是也可以呢。”
“也許不可,也許都可以。”沈欺提出一道補充,“還要看夤夜琥珀大小幾何,形狀能否變化,再來才好定下哪種辦法更能見效。”
他們誰也沒見過夤夜琥珀,一時半會定不出個結果,于是三人達成共識,把幾個可能的答案齊齊寫了上去。
有人忙于改錯,也有人正忙着做别的。
小組裡頭課前成績最好的兩個,宛頤和蝶仙,此前來得早些,考題早已訂正完了,這時插不進話,便坐在一邊說着悄悄話。
宛頤還是第一天見到恢複容貌的沈欺——即使群仙試那天蝶仙就給她發了音訊也發了畫影,也比不上此刻見到真人萬分之一的震撼。
以往看人間話本傳奇,但凡男女角色登場,形容樣貌始終逃不過“長發如瀑”一詞。對于此,宛頤是不盡認同的。
——都說長發如瀑,瀑布長是長了,可長發它畢竟是黑的,人間哪裡又能見得到黑色的瀑布!
但此時此刻,她不得不服,這個詞之所以廣為傳用、經久不衰,誠然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因為眼前的青年,就有這樣一頭如瀑的白發。
宛頤一不留神給鎮住,被蝶仙拍了拍手背,跑丢的魂才終于拉回來。
好歹是話本賞析風雅會的元老,看過寫過不計數的話本了,我宛頤居然也有今天。宛頤嘿然一笑,開始懷疑自己:“我怎麼看着他還有點緊張呢。”
這股震懾不隻來自于那副過人的容貌,沈欺身上自有一些别的東西,看不見摸不着的不可名狀之物。
看他一眼,這一眼是驚豔無匹,卻也掀起無名心悸。
蝶仙是過來人,心有戚戚:“你剛看到是這樣的,我當時也是,看習慣了就好了。”
宛頤投來一個不太信服的眼神,蝶仙說着說着,聲音漸漸弱了:“……好吧其實沒有,”她捂住半邊臉,“再看還是覺得好震撼啊。”
“蝶仙師姐,宛頤師姐。”
方堇色剛好對完答案,回轉身來,貼近兩位仙女的坐席。她與師姐們親密些,在她們面前言行要來得更自在:“我覺得,沈欺還是那個沈欺,他很好說話的呀。”
……哈哈,堇色到底是不應谷出來的,看人還是那麼單純無邪。
有時候單純無邪不失為一件好事,宛頤蝶仙對視一眼,同時幹笑:“堇色,你說的也對。”
宛頤又有發現:“沈欺的修為也變了是吧,現在是多少道雲瀾紋?”她觑着眼睛數了數,“一二三四五……二十四?!!!”
蝶仙:“是的呢,宋既白說他不想急功冒進,就算修為到頂了還是想從初等學起。”
宛頤:“哦豁,了不起。”
不等仙女們聊完,到授課的時辰,一棵搖錢樹大搖大擺闖了進來。
關星樓帶着他一身大金大綠的全新配色,悠然飄上雲台。
……萬象課開講仙師,原來是小關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