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連日的雪,遊學師生歸來當日,雲瀾府總算放晴。
有客造訪九重仙阙時,蔚止言正被一隻龐然大物糾纏不休。
蔚止言他這趟遠門出得委實有點久,群仙試結束後,雲朵朵被上官留意捎回了雲瀾,日複一日獨守九重仙阙,不免想念蔚止言——準确來講,是想蔚止言不時投喂給它的海靈芝。
雲朵朵想得抓心撓肝,翹首以盼的海靈芝終于回來了,它趕緊沖上前來,圍着蔚止言打轉轉,說什麼都不肯撒手。
“好了,朵朵,”一大團軟綿綿的□□緊追着腳跟不放,蔚止言苦口婆心地勸說道,“可以了,我懂你的意思。”
雲朵朵蹲好了,亮閃閃的兩隻銅鈴眼兒望眼欲穿。
“但海靈芝,”蔚止言和顔悅色,“斷然是沒有的。”
雲朵朵不敢置信,垮下個大臉。
它沒死心,敦的一下縮成小巧形态。一團短腿的蓬松小雲朵,還拖着隻綿綿小尾巴,眼珠裡包着水汪汪的光,亮晶晶地瞧着蔚止言。
蔚止言沖它笑了。
雲朵朵感覺勝利在望,雲朵小尾巴變成一朵小花,飄上空送到蔚止言手邊。
蔚止言接了雲朵小花,笑起來令人如沐春風:“朵朵,你要知道,”他揪住小花,捏成一團圓潤無比的球,抛了回去:
“裝可憐這招,對疑是說不定有用,但是呢,于我而言。”
他笑眯眯的,善意發話:“你知道我要說什麼了吧。”
雲朵朵為之震驚,為之氣憤填膺。剛瞪大了眼睛,突然幾面水鏡包圍了它,全方位無遺漏地,把它圓滾滾的體态照了個十成十。
蔚止言一指:“你看。”
他的言辭有多友善,殺傷力就有多巨大。
你這個……你這個黑心的壞人!
雲朵朵無能狂怒,嗷嗷叫喚。
蔚止言勉強聽懂它氣得變了調的叫聲,回答它:“你想找疑是?他有課業在身,今天都不會來這兒哦。”
雲朵朵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它心如死灰癱在洗魄燈下,一方杏黃色裙角飄過來。
來者衣裙簡約靈動,姿容英氣飒爽,乃是雲瀾二府主,雲瀾招生辦之掌權人,卿半夏。
“朵朵!”
卿半夏同它問好,雲朵朵也隻是擡起一隻爪子,有氣無力地揮了揮。
“怎麼了朵朵?精神頭這麼不好?”卿半夏關心道。
雲朵朵還沒吱聲,聽見蔚止言睜眼說瞎話:
“沒事,它隻是吃撐了。”
雲朵朵:“???”
卿半夏恍然大悟:“哦哦,我還當它走不動道了呢。那朵朵你還是歇着,消消食吧。”
雲朵朵:“……”
污蔑,何等的污蔑。
雲朵朵憤怒地變回了原形,來去如電,力證自己能跑能飛。
甩甩尾巴,一隻喪失希望的勾明決定專心守陣,留給兩位府主一個悲憤的背影。
奈何它的苦心注定白費了去,并無哪個在意。
“閑話就不說了,蔚然,”無事不登九重仙阙,卿半夏是帶着托付來的,單刀直入道,“我這有樣東西,上官說要交給你。”
蔚止言看過去,卿半夏帶來的是一幅古舊卷軸,眼熟得不可再眼熟了。
“這是……”
太胥圖。
蔚止言和沈欺走出太胥圖後,太胥圖不再封閉,開合恢複正常。
三味火種熄滅,太胥圖成了一張普通圖卷。裡面發生過什麼,旁人不得而知。
然而忘憂仙主還是聽說了一點風聲,說是沈欺一位血親的意念飄進太胥圖,親緣之間鑄成了因果,才使得附着在太胥圖上的循蹤法術被觸發,對他的風物試考卷給出了回應。
忘憂都不知其詳,誤會了雲瀾府這名弟子不說,還觸碰了他人的傷心事。忘憂仙主越想越是過意不去,羞愧得無地自容,恨不得攜家帶口給雲瀾登門賠罪。
蔚止言那時一心隻裝着沈欺,抽不開身去和忘憂都客套,不加思索,把這應酬的差事交給了一個絕佳的人選。
雲瀾府之主,兼之頭号出頭鳥,上官留意。
不知道上官留意怎麼去交涉的,應酬着應酬着,讓忘憂仙主感激涕零地把祖傳的物件給送了出來。
其他該要的道歉賠禮,上官留意一個沒少要。至于太胥圖,上官留意急着趕赴琅環院的仙府議事會,托付卿半夏先行捎回雲瀾、轉交給蔚止言。
蔚止言想通了原委,收下太胥圖:“好,我明白了。”
睹物難免傷情,蔚止言預計先收着這幅圖卷,等到往後有合宜的時機了,再讓沈欺決定如何歸置它吧。
他謝過卿半夏:“隻是又勞煩你,多過來一趟。”
“舉手之勞嘛。”卿半夏全不在意。
“我倒是聽晨賦說了,你提過想要卸任府主?”卿半夏納悶,“蔚然,怎麼回事兒?”
蔚止言頗顯無奈地笑了:“一時愚鈍,說了些庸人自擾的傻話。虧有晨賦他們開解,已經沒事了。”
“好,好,你想開了就好。”
卿半夏戲說道:“否則我便要來一個挾恩圖報了,就憑那回幫你遊說沈欺入府的人情,都不能讓你撂下雲瀾府跑了!”
“自當不會,半夏言之甚是。”蔚止言忍俊不禁。
雲瀾新生入府當天,蔚止言就對卿半夏說過,欠她一份人情。
那時卿半夏得了個人情,卻不大能理解,為什麼蔚止言請她從旁配合、勸說沈欺拜入雲瀾府。
華瑤潛入雲瀾府了,蔚止言和他們商量如何放松華瑤警惕,定下來誘使華瑤藏身登仙樓、再由仙師輪番監視的計謀。
卿半夏由此才領悟,沈欺的靈脈被華瑤視作獵物,讓沈欺入府,實為保護他,再為捉拿華瑤。
不過就算沒有這些内情,卿半夏能同意蔚止言的請求,其中最重要的緣由,也是她确實看中了沈欺的天分。
以卿半夏的招生之道,甯缺毋濫,沒有合适的招不滿也不要緊;此外還要當機立斷,遇見良材即刻出手先發制人。
是故,雲瀾府每次新招弟子的數目并非恒定不變。新近這一輪府主院原定招收十七名,沈欺的名額本不存在,是遇見合适的人,才因此多加了一個。
親眼看着蔚止言立下承諾,卿半夏徹底安下心,朗聲笑道:“那便最好不過了!”
卿半夏是不變地雷厲風行,東西帶到,疑慮打消掉,也不再多留了:“我就不打擾你了,”她道,“過會仙師院再見吧。”
為了新開設的萬象課,關晨賦成功拉來一支堪稱造極的仙師陣容。萬象科仙師組剛成立,關晨賦召集了一場集會以讨論授課事宜,地點就定在仙師院。
蔚止言同樣被告知了此事,應道:“好。”
卿半夏走了,飛過仙阙祭壇,蓦然停下。
雲朵朵趴在祭壇中央,百無聊賴地探出爪子撥弄洗魄燈。燈心光芒搖曳一下,竄得更高,蓋過了雲朵朵。
它不服氣,拱起身子,認真地磨了磨爪子,誓要和燈芒争個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