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
“運用洗魄燈的靈力,也許可以破開仙人獄?”
沈欺:“是。”
“洗魄燈,這,”宋既白思索着,“沒準真能行?回頭記得先寫下來。”
但是這種偏門的主意——
“沈欺,你是怎麼想到的啊???”
洗魄燈乃雲瀾大陣之眼,這是雲瀾弟子衆所周知的常識——常識歸常識,他們完全不會想到把洗魄燈拿去扼制仙人獄啊。
“看見勾明,順勢想到了。”沈欺答。
夜來風雨,雲朵朵粘着他的那一小會,沈欺抱起它,一個念頭浮現于心。
雲朵朵鎮守的雲瀾大陣,法陣布在九重仙阙,以洗魄燈作為陣眼。
洗魄燈所凝聚的靈息,至清至真。绯刃收進洗魄燈裡,兇煞戾氣被燈芒掩蓋了下去。
既然連绯刃之煞都能掩蓋,會不會……也可以壓制仙人獄?
那一刻心血來潮,沈欺等不及,獨自前往藏書閣查驗了一番。
“我又讀了些藏書閣的仙書,雖未有前人提及洗魄燈與仙人獄關聯,但從二者屬性相看,許是可行的。”
“确實……有道理?”宋既白快被說服了。
仙人獄是由魔物、法陣、邪術環環相扣組成的法器,按道理來說,如果掉進去的神仙心智足夠堅定、不受仙人獄影響,又能破除其中險境,就能活着走出來了。
嗯,按道理來說。
心智怎樣保持先不說,破除險境這個部分,假如洗魄燈是有用的,他們就有一絲絲把握解出來這道題了!
“還有一個大問題。”
之所以僅僅“一絲絲”把握,宋既白有話說:“一般的仙人,要怎麼催動洗魄燈呢?”
洗魄燈至清至真的靈息,沒有至深至高的仙力,是發揮不出來的啊!
問得好。
這類稍微深奧一些的、涉及神仙之法的問題……
固然是還不在沈欺的考慮之内的。
“勞駕兩位。”
一把脆亮嗓門橫插了來,截斷了這陣讨論:“是說,咱們能不能先出去,再讨論課業的事啊?”
總是神氣十足的宛頤仙子,此刻氣喘籲籲,左右各牽着個仙女,同她一樣飽經滄桑的情狀。
宛頤話音未落,一大群碎星伴随雷火電閃,轟隆隆直沖她們砸下!
沈欺身形一閃,乘願弓弦張開。
連片箭矢擊穿碎星,星塵裂為碎屑,叫她們險險避過一劫。
此時他們所在的地方,是一片蒼莽林原。
滿目蒼原不接地壤,在雲海之上——因為這裡,是本次萬象課随堂試煉的比試場地。
最近的這一堂萬象課是聯席課業,二府主卿半夏和仙師長唐想妝同台講授,題為“道心之于策謀”。依照授課日程,分為了上下兩節。
前一次講完上節,今天的下半節,衆仙等來了“該講的上回已經講完了”的消息,緊接着,又一次課間比試迎接了他們。
不給任何準備的工夫,兩位師尊把弟子們帶到了雲瀾論術場。
唐想妝依舊一匹墨裙,冰肌玉骨,出塵絕俗,再無多餘的神情。仙女伫立雲端,目無遊移,纖手輕舉,抛落數顆光澤絢爛的靈石。
靈石落入論術場,看不清到哪裡去了。
“……那是流彩石吧?”眼尖的弟子拉過同伴,小聲道。
“是啊,拾異山出産的絕品流彩石,不會錯的。”
“開了眼了,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大顆的流彩石,品級還是絕品……”
“這一顆貴得出奇吧?仙女師尊說扔就扔,好有氣勢哦。”
“?你們風雅會又來這套是吧。”
“噓,先别說了,半夏師尊發話了。”
墨裙仙女身旁,一抹明亮的杏黃裙踞随風鼓動。卿半夏爽快一笑,朗聲道:“如君所見,方才放出帶有仙印的流彩石,共計五顆。”
“今日比試,仍以小組為戰。隻三條規則。”
不過多時,兩件法器将論術場圍出一道仙障。比試開始,各組被送進場地當中。
宋既白一組倒了大黴,開局就差點出局:他們掉在莽原邊角一處密閉的荒域,雷劈電閃,碎星砰砰亂撞,撞得他們眼冒金星。
失控的靈氣四溢,四個仙手腳受限,步履維艱,光是爬出來就爬了好久——隻除了沈欺。
這些阻礙對沈欺而言不算什麼,一路上不痛不癢。本可以獨自脫身,停下來幫襯了一下小組幾個同伴,一起拖到了現在。
幸好,有沈欺幫襯的結果是完美的——看看,這一地被弓箭射下來的星塵。
小組爬出荒域,碎星總算掉完了,得以喘息片刻。
宛頤摸出一瓶清神露,刷刷地灑一圈,幾人轉眼恢複了精神。
蝶仙人是清醒了,腦子尚未清醒:“比試規則……具體是什麼來着。”
“規則有三。”
方堇色一字不漏地記下了半夏師尊的話,逐字念道:
“一:凡持有仙印流彩石之小組,每一顆計一分;所持流彩石為人奪去,少一顆減一分,直至歸零。”
“二:自持有流彩石起,小組即視為‘另類’。一旦身為‘另類’,不可逆轉。”
“三:中途離開論術場者,即刻淘汰。比試期滿結束,若場上已無‘另類’,非另類之組優勝,計一分;場上存有‘另類’,以得分論高低。”
宛頤仰頭一望,臉色微變:“時間不多了。”
天際與莽原銜接之處,七道圓形光弧緩緩輪轉。
光弧橫跨天穹,顔色如水墨畫染,有濃有淡。
看上去,很像一架彩虹。
——隻是它是黑色的。
這是仙師長唐想妝的法器,“驚鴻”,幻化而成的虛象,用以告知他們比試時間的。比試時間越往後推移,越多一輪光弧由濃轉淡。
此刻的墨色虹,五道是淡,兩道是濃。
“不是吧,才這麼點了?!”蝶仙緊張起來。
宛頤:“我們得快些了。”
不等她說完,較濃的兩道光弧閃爍,其中一道淡了下去。
……隻剩下一道了。
時間緊迫,容不得浪費,趕緊行動才是。
“取勝隻有兩條路,”沈欺迅速決斷,“拿到至少三顆流彩石,或讓其餘比試者失去資格。”
小組得到流彩石則計分,并且成為“另類”。隻要保有三顆流彩石直到終局,并且不被淘汰,就一定是另類當中得分最高的。
又因為他們尚未遇到流彩石,還沒有成為另類一方。清除掉場上所有另類的小組,也能夠得勝。
“肯定有人已經找到流彩石了,”荒域着實害得他們耽誤了太久,宋既白不用多想,“我估計,不是另類的剩不下幾組了。”
“我們現在一顆流彩石沒有,”蝶仙道,“分頭去找?從别人手裡拿過來?”
方堇色:“可是……我們不知道流彩石的下落。”
宛頤冒出個相反的疑慮:“萬一沒人去找呢?全都不是另類,等于都計一分。”
“不太可能。”
“沒有另類,大家都得一分,也才一分啊。”宋既白若有所指。
萬象課的成績評定包含兩重:各堂課業得分,再加研習課業得分。
研習課業的成績,要等結課之時、将課業交到仙師院了,才會得出最終的評判。因此,平時各堂課上的成績,才是目前各組必争之地。
拿這場比試來說,假如沒有人變成另類,皆大歡喜,每組得一分;假如選擇成為另類,一共是五顆流彩石……最高可是能得五分啊。
以宋既白對同班府友的了解,這群爬個登仙樓都要極盡鑽研的雲瀾府仙,是不可能放着高分不拿的!
“單說無憑,”猜來猜去徒增煩惱,沈欺談回正題,“設法查出各組走到了哪一進程,才好見機行事。”
他們落後太多,盲目行動無濟于事,想辦法摸清全場動向,才是第一要務。
宋既白點頭,後發愁道:“這地方太大了,又有靈氣幹擾,不好查啊。”
最直接的手段,他們五個人,分成五路一片片地搜。
卻嫌太慢,等查出别組的情況,比試早結束了。
“這個用得上嗎?”
方堇色拿出一把天工匕:“我重新改過了,應該可以用來探查靈物所在的。”
自從那次煉器課得到關星樓的鼓勵,方堇色于煉器之道更加用心。首次煉制的天工匕有些小瑕疵,她反反複複地修改,前兩天剛煉出一把新的,為它多添了一個用途。
宛頤直呼:“好堇色!雪中送炭啊!”
“這,沒什麼的。”方堇色紅了臉。
“而且,”她躊躇道,“需要給它一個引子,才好見效。”
要用這把天工匕去找流彩石,得先嵌上一枚與之相關的物件才行。
他們哪有呢?
“——我有啊!”
宛頤激動得臉都紅了,從耳邊摘下一隻珠花。
還好她今天戴上了這個!
“你看看,行不行?”
那一隻珠花耳墜上,裝飾着一粒小小的流彩石。
方堇色如獲至寶,把耳墜安在天工匕一端,喜道:“可以的!看見流彩石的位置了!”
掌握流彩石方位是第一步,沈欺道:“很好。其次……”
“有了。”
蝶仙冒出頭來:“堇色的天工匕,再搭配我的蝶影一起呢?”
她有一手釋放蝶影的法術,分出的蝶影所過之處,皆是她的眼睛。
天工匕定位到流彩石,加上蝶影的目力,即能清楚地知道持有流彩石的是哪些人了。
蝶仙說出口的,也正是沈欺要做的下一步。他道:“再好不過,來吧。”
“其實吧,我的也有個條件。”
蝶仙苦笑道:“這裡太大了。我們在尾端,蝶影在這片領域最多隻能覆蓋到背鳍,再往外的就看不見了。”
天工匕顯示的流彩石位置,隻有一顆在她說的範圍裡,餘下的,都在蝶影不可見的更廣處。
仙術“蝶影”,蝶仙的拿手好戲,越過區區一片林原,當然是不在話下的。
然而,她說的“在這片領域”,歸根結底,他們如今所處之地……
今日比試的場所,是一座莽原。
自高處俯視,這莽原有頭有尾,有寬闊的身體,它的形狀,像極了一頭巨鲸。
他們正在一座巨鲸化作的莽原上。
——“驚鴻”化天,“翦鲸”作地。
懸空墨色虹是“驚鴻”的虛象,而此方遼闊的地域,便是卿半夏的法器,長槍“翦鲸”,化成的虛象。
法器有靈,靈氣強盛如驚鴻、翦鲸之流,僅是虛象化成的場域,也不容他人妄作非為。
置身其中的雲瀾弟子被強勁的靈壓籠罩,因而宋既白一幹人走出荒域出得焦頭爛額,因而蝶仙驅使的蝶影範圍驟減,截然不能與往常相提并論。
蝶仙的難處,亦是在座四仙的難處:難道仍然隻能參考流彩石的方向,盲目分頭尋找嗎?
沈欺眸光一掃,丈量過天與地:
“有個辦法。”
幾人視線紛紛轉過來。
沈欺問蝶仙:“你的蝶影,可否借他人之手發出?”
“可以是可以,”蝶仙不明就裡,朦朦胧胧,騰起個猜想,“交給你發出去,是嗎?”
“嗯。”
沈欺:“試一試。”
靈氣織成一支箭,停在蝶仙面前。
蝶仙想不出他要怎麼做,卻無猶豫,将蝶影附了上去。
無他,對沈欺,蝶仙心存一種莫名的信服。
不隻她,整個研習小組都蔓延着這種迹象。
論成仙的資曆,沈欺是組裡最淺的一個,呃,話說回來……沈欺是何時成仙的來着?
他有說過嗎?好像沒跟他們講過?
算了,不重要。反正自從群仙試過後重返雲瀾府,沈欺“身上的咒印解除”,以顯眼的形貌,和更顯眼的初等課業全科第一名,就足以震懾衆人。
像蝶仙這些其他級等的雲瀾府仙,沒有機會見識沈欺在初等弟子當中屢獲第一的戰績。也不需要再去見識,單從萬象課表現,就足夠她将沈欺視為可靠的救星了。
無論萬象課什麼樣的難題,沈欺永遠處變不驚。甚至過于處變不驚,常常一臉平淡地說出一些吓壞他們的話。
分神間,沈欺已是握住靈箭,左腕開弓,箭尖轉了個方向,對準一處。
錨定了目标,他松開手,銀色弓弦顫動。
靈箭激射而出!
它離去的影子,在眼底飛速散成一點光斑。
箭如流星,速度更勝流星,遙遙指向天地之交——
宋既白腦子裡“嗡”地一響。
“等、等會兒,沈欺,你這一箭是要——那可是師尊的法器啊!!!——”
宋既白語無倫次的呼喊聲裡,那支箭精準地,沒有一點偏差地,撞上了一道墨色虹。
他們怎就沒想到呢?
沈欺是要借助天上的驚鴻,将蝶影擴散出去!
驚鴻在天,墨色虹照耀着地面,以它為媒,的确能将蝶影傳遞到每一處。可是,可是……
——憑他們的功力,直接碰上幾位師尊的法器,重則動及根元,輕的也要被震回來的靈氣掀出雲瀾府去啊!!!
來不及了,能削弱一點驚鴻的威勢是一點了。宋既白慌忙施法,宛頤蝶仙同時響應,方堇色有樣學樣,合力給沈欺畫出一道仙障。
相較他們一團慌亂,沈欺從容得過分,乃至三位級等稍高的仙者膽戰心驚——
不會是還沒人告訴過沈欺,他還不知道接觸師尊法器的後果吧?!
沈欺一動未動,宋既白真是急了,待要把他拽進仙障裡,沈欺向他們投來一眼。
一字不發,隻指了指天空。
幾人驟一頓住,茫然地看去。
隻見那支撞上墨色虹的靈箭,沿着天際一架虹橋,複又散開成一道道靈氣。随之,附在箭上的蝶影一并逸散,經由墨染光弧折返,灑向整座巨鲸。
……除此以外,無事發生。
隻有蝶仙肩上一枚蝴蝶影子忽閃忽閃,昭示着她的蝶影,順利傳向了巨鲸的每一處。
方堇色驚愕道:“成功了。”
蝶仙目瞪口呆。
“不是?為什麼?怎麼會?不應該啊???”宛頤腦袋打結。
就算天上那隻是個驚鴻的虛象,也絕非好相與的!
“沈欺,啊,呃,你做了什麼?”宋既白張口結舌,“怎麼做到驚鴻沒反應的?”
沈欺照實道:“沒做什麼。”
和平常一樣,普通地射了一支箭而已。
宋既白這麼一說,沈欺稍作回味:靈箭撞上驚鴻虛象的那刻,天上似乎是傳來過一道阻力。
原來在他們眼裡,那不是正常的麼。
以往绯刃與衆魔搏殺,經常不乏法器反擊出這樣的威勢。
久而久之,沈欺幾乎感知不到這種阻勢的存在。法器之靈朝他釋放敵意,在他眼裡,就如同吐息一樣自然。
“哦,哦。”宋既白魂飛天外,愣愣道。
沒做什麼,那是什麼呢?
宋既白試圖再次思考,仍是暈暈乎乎,他東張西望,看到三張同樣暈暈乎乎的面孔。
暈暈乎乎,但沒忘記正事。
蝶仙暈乎乎地靠近方堇色,和方堇色一人把持一半天工匕,透過漫漫蝶影,一瞬千裡,巡視整片莽原。
沈欺:“能看到麼?”
“看到了!”
“五顆流彩石,一共是在三個組手裡。”
“所以,能确定是另類的有三個組。”宛頤道,“剩下的也可能有另類,隻是流彩石被奪走了。”
宋既白:“還是拿到流彩石勝算更大。”
假如他們一直拿不到流彩石,隻能把另類統統排除出去才可以,可是沒有流彩石的小組裡多少是另類,難以确定。
相較而言,拿下盡可能多的流彩石、成為另類第一,要簡單許多。
沈欺:“哪些人?”
“有三顆在全是至等的那個組,還有兩組各拿一顆。”
蝶仙分别劃定了三個方位:“這幾處。”
“我來看看他們在說什麼……啊!”
再要細看,蝶仙肩上的蝶影騰起一束火焰。
蝴蝶影子在火焰中跳躍,拉得細長,而後飄散。
連同散落各處的蝶影,全都消失了。
“岑航!”
蝶仙惡狠狠叫了個名字:“可惡,被他們組發現了,居然把蝶影燒掉了!”
岑航,與沈欺同為初等府仙,精于煉器。那兩個手握一顆流彩石的小組,其中一個就是岑航領頭。
蝶仙氣結。她對蝶影之術頗為自信,自知萬象課衆仙無人可解,想不到,岑航他們确實解不了,卻攜了一件能燒掉蝶影的法器,讓她栽了個跟頭。
“蝶影燒光了,這下又看不到了,怎麼辦?”蝶仙陷入自責。
宛頤安慰她:“還好啊,看到流彩石在哪幾個組,也清楚位置了。”
蝶仙:“他們不可能留在原地不動的。”
“不一定。”
宋既白熟人遍地,拿到三顆的那組全是至等弟子,全是他的熟人:“三顆的那組,那幾個人性子穩重,已經有了三分,不減分就能勝,他們不會冒險的。”
“你看他們,這會兒躲得好好的,估計打算躲到最後,去找他們就好了。”宋既白躍躍欲試,準備大宰一番熟人。
方堇色:“我們這就過去,趕得及的。”
蝶仙不敢再有僥幸:“萬一他們也發現了蝶影,馬上換地方呢?我們還能找到嗎?”
“找到了,就有把握從他們手裡拿到流彩石嗎?”
譬如岑航那組,帶上了化解蝶影的法器,要說不是故意,有誰能信。
都是同門仙友,萬象課比來試去多少輪,你擅長哪一門道、他專精哪種仙術,相互間是一清二楚。貿然對上,讨不到多少好處。
“那便不找了。”
幾人聽得這番言語,不約而同看向沈欺。
“不找,”沈欺道,“讓他們出來就是。”
“我有個計劃。”
宛頤和蝶仙異口同聲:“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