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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花晨月夕(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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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仙:“先一個個來吧,怎麼樣?我們很久沒有分頭行事了耶。”

方堇色:“我沒問題的。”

宋既白:“可以啊,反正有十重幻陣,先選一個進去看看。”

隻有一個人沒出聲了,四雙眼睛看向那個方向,沈欺卻道:“你們先去吧,試完了我再來。”

四人不免困惑,但選擇相信沈欺,于是點了點頭,身影融入光暈之中。

沒多久,宋既白率先出來了——以一個四腳朝天的姿勢栽出來的。

相差無幾的時間裡,全場出現了不少和宋既白同樣遭遇的人,狼狽地掉出了幻陣,表情清一色的苦不堪言。

很快,方堇色、蝶仙扶牆而出。

宋既白的哀嚎與其他小組的慘叫融為一體:“怎麼這麼多魔界的東西啊!”

蝶仙:“我選的那個是哪位神仙的記憶啊,好多魔族啊啊啊!”

方堇色:“我這邊遇到的是長生肆……”

痛苦之際,宛頤也掉了出來,花容失色:“這裡面居然有逢魔谷,當真不是在說笑嗎?!!”

别的小組已然有人想要哭泣了:難怪蔚然師尊任由他們選擇進入幾個幻陣,難怪不計分數,到期能解開一個都算是他們的造化了吧。

這麼難的十重幻陣,到底是哪裡來的啊???

蔚然師尊對他們溫柔了,又沒完全溫柔。

大家一邊想哭,一邊屢敗屢戰,越挫越勇。

宋既白幾個逐一試完十重幻陣,無不是被虐得凄凄慘慘,更凄慘的是,每人才将将試了一輪,時限将至。

隻剩最後一輪機會了,四人交頭接耳,拿不定主意,他們身後,久坐多時的白發青年站了起來:

“一起去吧。”

仿佛隻得一晃眼的時分,解陣之期已滿。

圍繞群仙的光暈大多數維持着原樣,十重幻陣無一勘破。隻有三兩團散去了一角,衆人細細一數,竟有三支小組破解了幻陣,其中一組,更解開了兩重!

“是哪個組,竟能解開兩道?”

“岑航他們啦。”

仙人們探頭去瞧,倒是瞧見了另一支行為古怪的小組。

宋既白那組圍桌而坐,動也不動。

“宋既白,你們這是在幹嘛?……你們的幻陣呢?!!”

原本屬于宋既白一組的幻陣靈光,不見了。

聞言四張臉轉了過來,神情一個賽一個的空白。

因此,目前能夠回答他們的,隻有沈欺一人了。

“解完了。”他不慌不忙,道。

十重幻陣解完了,所以靈光消失了,合乎常理。

十重幻陣……解完了?

???!!!

此起彼伏的抽氣聲,你來我往的驚呼聲,聲聲不絕于耳,仙友們震驚得好比見了鬼。

對面的宛頤仙子好像比他們還震驚:“堇色啊,剛才發生什麼了?”

方堇色迷迷糊糊:“我們跟着沈欺一起進了幻陣,然後就……出來了。”

“怪不得讓我們先進一輪,”蝶仙道,“沈欺,你是擔心你先去了,我們就連幻陣的影子都見不到了吧。”

許是她們的語氣太過滄桑,沈欺竟反省了自身:“方才是我判斷有誤。”

他說:“出手得太快了。”

“……”

“……”

“……”

唯有宋既白還笑得出來:“哈哈,也是。”

沈欺确實出手太快了,或者說,何止是太快:逢魔谷那一重幻陣,他們身處逢魔谷外圍,燎火魇魔環伺。本以為又是一場苦戰,沈欺比他們見過的所有時候都熟練,手起箭落,萬魔退散。

若不是這個幻陣來源于記憶,他們都要殺進谷主重奕的老巢了。

“要是幻陣裡有仙人獄和誅靈陣,”宋既白睜眼做夢,“我們是不是也能解開啊。”

宛頤聽不下去:“我覺得你冷靜會兒吧。”

“這些幻陣的主人是誰呢?”方堇色忽生異想,“蔚然師尊嗎?”

“……嘶。”蝶仙被她天真到了,“毫無可能吧。”

看看幻陣裡是些什麼啊,魔界,魔界,魔界,間或夾雜着一兩個惡鬼,一兩個冥界惡人。

和蔚然師尊扯不上一點幹系吧。

宛頤也是無法想象,翩翩君子的蔚然師尊,身陷魔窟還能全須全尾地回來嗎?再說蔚然師尊能去魔界做什麼?怎麼想怎麼不對勁,她甩甩頭:“應該不是同一個人的記憶吧,否則也太……”

太可怕了。

宋既白:“不需要一個人,仙師組一起收集就好了呀。”

各科的授課案卷都是由仙師組共同編撰,仙師們課上使用的法器、法陣之流,本來也是仙師院共用之物。

“也沒準,有幾個是夙饒仙上的記憶呢,蔚然師尊和夙饒仙上不是同門嘛。”蝶仙道。

沈欺默默聽下來,心頭自有猜測。

十重幻陣,其中有一部分,應當是蔚止言本身的記憶而來。

譬如那個冥界的幻陣,長生肆,冥河鬼船,無窮盡的傀儡,就很具蔚止言的風采,一看即是來自他親身經曆。

其他多數的,則不像是蔚止言手筆。

況且不談如果蔚止言曾經斬下如此之衆的兇煞、仙界卻毫無傳聞;那些幻陣消去了記憶主人的身法,卻還能看出一二,那人迎敵之勢異常果決,甚至可以說是……無情得駭人。

看起來,與蔚止言毫無相像之處。

再來,幻陣裡有一重在逢魔谷外圍,燎火遍地。先前蔚止言中過燎火毒咒,而就連方堇色,面對燎火雖顯吃力,也時刻謹記防備毒咒的道理。

一個生疏到被燎火所傷的神仙,能夠擊退幻陣裡數不盡的逢魔谷魔物嗎?

他又端詳一番蔚止言楚楚動人的面貌,唔,十分的不像。

之于萬象課上的仙者,幻陣來源如何,終究是無關緊要的事情,因此僅僅充作課間一時談資,再不見什麼人有意深究。

“幻陣之試暫止于此。”蔚止言召回靈光,自雲台淩空步下,但行一步,足下祥雲生起,伴随衣裾而綻。

“今次所論,以幻陣所見為題,”蔚止言環視衆人,“講授之人卻不在台上,還需請列座諸位,與我一同。”

端坐的神仙們左顧右盼:蔚然師尊的意思,是要讓他們上去講學?

蔚止言面上蘊着笑意:“幻陣當中,何物予人最是難以忘懷。各研習小組寫下一樣,交至前來。”

師尊的要求定然有他的道理,滿堂弟子乖巧地照辦,唰唰下筆。

“幻陣裡面最難忘的東西?”

宋既白充分吸取了上次命題作文的教訓,這次說什麼也要寫個簡單的:“那我最難忘的就是燎火了!你們說呢?”

燎火,列入中級必修風物課及仙術課的知識點,小組裡頭三個至等弟子早已掌握;方堇色升仙前正在不應谷修行,對燎火一脈有所觸及;而沈欺……

沈欺就更不用說了。

宋既白等人不曉得,一夜夷平逢魔谷的绯刃本尊就在他們面前,盡管如此,不妨礙他們在幻陣裡目睹沈欺動動手指就全滅了燎火獸群,不費吹灰之力。

由此可見,燎火,實乃他們組最最穩妥的選擇。

難于登天的研習課業在前,大家唯恐多生事端,紛紛向穩妥屈服。

遂全數通過。

等所有小組寫完,蔚止言輕揮折扇,各組寫下的符文飛向空中,交錯打亂,成一道水墨流雲。

水墨流雲沿着風物府飛舞而來,每經過一組,分出一股泉流。泉流奔至人們身前,似水珠灑落,雲絮逸散,化分為數量不等的文字。

“如各位所見,方才寫下之物,次序已被随意打亂。”

蔚止言音如溫玉,閑庭信步,溫文爾雅地說出讓所有人心裡打突的話:“眼前交換所得,即是各組稍後上台來講的題旨——若遇題旨之中的此物,該當如何應對。”

“怎樣講、講哪些,諸如此類,皆由各位自定。”蔚止言放開手,提着的那盞燈籠緩緩浮空,亮起一片光芒。

“燈滅之時,我們便開始。”

接下來一段時間,留給滿座做準備。

不妙的預感席卷了全場:寫下來的東西要上去講,大家多多少少想到了,可是——沒有人預判得到他們寫的東西會被打亂啊!

沈欺離他們組交換到的文字最近,定睛一看:

逢魔谷之魔。

馬上,宋既白一行人也看到了。

“……”

如遭雷擊。

原本的穩妥搖身一變,送給他們一個莫大的驚吓。

逢魔谷之魔,這個題眼寫得簡單,卻囊括了不少情形:可以是逢魔谷外圍豢養的魇魔、燎火之類兇獸;可以是驅使鬼燼枝奪人魂魄的魔物;更可以是逢魔谷主手下一幹聞風喪膽的魔族使者,甚至于重奕本人。

不知哪個組的狂徒寫出這種題眼,宛頤簡直心力交瘁,無力反抗:“來吧,想吧。”

讓他們想想,舉整座無渡城之力才能剿滅的逢魔谷,這樣的魔,該怎麼對付。

沈欺淡淡道出兩字:“绯刃。”

“是哦,”蝶仙道,“蔚然師尊讓我們講怎麼應對,沒說是誰來應對啊,那這也算是一種解法吧。”

宋既白:“我看可以,逢魔谷的魔怎麼對付,我們直接用绯刃對付。”

方堇色:“這是绯刃的情形,若是回到六界之内的族類……”

……

多虧組裡有個非常了解逢魔谷的沈欺——怎麼說呢,似乎有點了解得過頭了。總的而言,面對逢魔谷之魔,他們竟然列出了十數條之多的解法。

讨論再三,敲定了講解綱要,最終選出方堇色上台陳詞。

第一個就輪到方堇色,她定了定神,道:“逢魔谷之魔,應對之要其一,以绯刃摧之。”

當即有人露出驚詫的形色,或是忍俊不禁,卻聽一道贊譽:

“此法甚是。”

蔚止言款款而談:“懲惡斷邪,但凡不違仙道,不必囿于仙族之法。自他族得見相克法門,哪怕雖非仙術,若能引以為鑒、兼采其長,不失為受益修行。”

一陣春風化雨,吹拂人心,驟覺開闊。

那些流露驚訝的弟子們紛紛自慚:和研習課業框定的範圍不一樣,蔚然師尊給的題目并不限于仙族,是他們狹隘了,還當方堇色是說玩笑話呢。

得了師長肯定,滿座全神貫注的注視下,方堇色深深呼吸,接着講下去:“應對之要其二,若為仙族……”

方堇色講完,已為小組赢得全場敬佩。蔚止言點了幾組名姓,皆是逢魔谷那重幻陣裡有所亮眼表現的,令其一一給予建議。

又問餘下幾組,按照他們的經驗與所學,哪些可取,哪些可加完善。

最後,才是他作講解。

不得不說,蔚然師尊身上有種神奇的力量,雖然銜雲折不在神兵譜上,雖然不見得他與哪個妖魔鬼怪對戰,但隻要他站在那裡,看上去就是極為可靠。講出來的言語亦很是讓人信服。

一分之事,蔚然師尊講出來,能叫所有人信服十分。

何況蔚然師尊說的都對,誰人在幻陣裡遺漏了什麼,如何嘗試可以做得更好,對得無能更對——他們每個人在幻陣當中的言行,讨論期間的心思,蔚然師尊竟然都記得一清二楚!

又譬如燎火啊,逢魔谷啊,長生肆啊,雲瀾弟子從未聽說蔚然師尊何時降服過此類兇邪,蔚然師尊一旦開口,座下如聆妙音,齊齊奉為圭臬。

此時此刻,沈欺似曾相識。

恰如彼時彼刻,群仙試之時,論及韶樂,蔚止言連一個音都彈不下來,卻能位列韶樂試的客座評審席,說得頭頭是道。

蔚止言講着講着,說到人界,說起凡間修道者,又及符箓之技,竟傳授了幾筆畫符的技法。

他畫符的手法仍然清奇,奈何弟子們被蔚然師尊迷了眼睛,虔誠地效仿。

望着蔚止言矜持端方,渾然是個為人師長的正經模樣,卻畫出一筆筆奇形怪狀的符篆,不知怎麼,沈欺憶起不應谷的春晴。

環湖書院绮窗前,他學會的第一筆靈符,那時教他畫符的人,說的隻言片語越過荏苒星霜,乘風雲而下。

沈欺忽而淺笑,一面笑,一面與滿目的雲瀾府仙一樣,往雲瀾令裡謄抄課業紀要。

“仙界正興辦學府,往後有機會了,還可以去聽他們講符箓之技。倒不知有沒有仙師開這門課業,萬一沒有,待我學成了,就……”

就如何呢。

——哪裡想得到,其時無心之言,倏而應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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