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小心聽到門童說,明月沙的……聖塔和……聖壇?是叫這個名字吧?前兩天有人不小心闖進去過,聖塔的長明燈還熄滅了一刻鐘。”
“這兩個地方是有什麼東西嗎?他們說的時候很緊張的樣子。”陳寐不明白,“聖壇好像是荔枝樹旁邊的那個法壇,聖塔是這些白色的塔嗎?”
……難怪法壇和白塔之下,聚靈陣有被人破壞的痕迹。
陳寐帶來的新消息證實了蔚止言的發現:“明月沙”的聖塔、聖壇,不久前遭到過入侵,并且——恐怕又很快地被修複好了。
“對,觀中有‘聖壇’,海上國島上有十四座‘聖塔’。”沈欺提醒陳寐,“聽人說,其内皆鎮着一個惡人的怨戾,你若獨自在外,也要提防些。”
陳寐:“好的,我會的。”
邊說邊埋頭苦吃,不得不說海上國的鮮果與糖水味道甘甜,陳寐吃得沒停過。沈欺端了又一小碟香瓜,置于蔚止言眼下。
沈欺給他端來的,蔚止言來者不拒,吃一塊,一路甜到心坎去。
蔚止言一下子十分想要對沈欺賣弄綿綿情意,礙于陳寐在場,按捺住了,變成含蓄的眉目傳情。
接着被沈欺面無表情地瞪了一眼。
蔚止言隻得收斂了情思,自如地轉換到文雅做派,氣質翩翩與陳寐道:“闖入法陣的是何人,仙友可曾聽門童說起麼?”
陳寐努力回想:“沒有,他們說……嗯,說觀主查看過了,估計是誰不小心進去的,因為沒發生異常,可能是法陣年久失修吧。”
“觀主當天就把法陣上破裂的地方複原了,讓他們不要對外說,免得大家誤傳。”
蔚止言不時颔首:“這樣。”
所以兩處聚靈陣表面看上去無異,其實是有人闖入、随後被觀主恢複的。
沈欺凝神聽着,雙手不得閑,攏了一把簍子裡的新鮮荔枝,看也不看,逐個地剝起來。
修長十指靈活地破開鮮荔,皓腕潔如霜,指節白如雪,荔枝果在他手上剝去胭脂紅的外衣,落出個白玉般瑩潤的果肉。
賞心悅目,說不清哪一個更白。
蔚止言頻頻側目,視線不由自主往沈欺那邊放,眼神不清白得令人難以忽略,直到腳下突來痛意。
被碾了一腳。
沈欺鎮定地踩了踩心懷不軌的人,鎮定地塞了顆荔枝到那人碗裡,堵住他沒事可幹的無聊勁頭。
蔚止言卻大喜:疑是親手剝的荔枝!
淩空抽出一張帕子,蔚止言趁沈欺不備上了手,細細地将沈欺的手指一根一根擦拭過去,将沾上的汁水擦幹淨,殷勤備至。
徹底忽視了可以用術法這件事。
擦完了還不放,沈欺又踢了蔚止言一下,眼色逐漸不善。
蔚止言這才松手,眼尾盡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笑,端起碗裡的寶貝荔枝。
好在陳寐說完了又繼續沉浸于荔枝甜點,扭頭看戲,對他們桌上桌下的這場戲一無所覺。
台上惡霸搶親的戲進到尾聲,惡霸仗着權勢作威作福,搶來的新娘子一家試圖反抗,反而被惡霸摁上了罪名,飽受欺淩。
一折戲就這樣結束了。
陳寐唏噓不止,嘴邊的荔枝涼粉忽然難以下咽了:“這個惡霸怎麼這麼壞,為什麼還沒受到懲罰啊。”
他不知道今天隻演到這一折,惡霸罪行敗露的那折戲要排到第二天。而明月沙的島民們看得久了,對此無動于衷,依舊喝着茶吃着點心,該做什麼做什麼。
陳寐唉聲歎氣,沈欺淡淡道:“惡有惡報,常常是戲文裡一廂情願的安慰罷了。”
“你看那些苦苦煎熬的,有哪個是惡人呢?”
陳寐懵了,真情實感地為戲裡的情節揪心:“那,那惡人沒有惡報,該怎麼辦呢?總有好人會出現的吧。”
“那便是一波三折,代價沉重。”許是看陳寐全情投入,沈欺竟然拿出了閱覽話本的心情和他探讨,“因為好人總是顧慮重重,難免畏頭畏尾。惡人卻可以一無所懼,從而所向披靡。”
毀滅無所顧忌,守護前後難憂。為惡人可以胡作非為,行善事卻要瞻前顧後。
因而強大的惡人放下屠刀,往往變得軟弱;因而鏟除邪惡之徒,往往曲折痛苦。
總是如此,時常如此。
“啊?這麼難嗎?”
陳寐被戲文的殘酷震懾住:“惡人這麼厲害,難道好人隻能變成惡人,才能打敗惡人?”
“可是,為了打敗壞人變成壞人,對付壞人的壞人,還算不算好人呢?”
沈欺不說好壞,隻從他所見所聞裡,給陳寐說了一個結局。
“變得比惡霸更惡,成為世間最惡,踩在衆惡之上。”
“既成最惡,破除萬惡以後,下一個該指戈相向的,便是自己了。”
“……哇。”陳寐長見識了。
“那也很辛苦吧,聽起來好可憐。”他煩惱道,“都怪那個惡霸要做壞事,要是惡霸不是壞的就好了。”
蔚止言便是笑了:“人心好到何種地步,或是壞到何種地步,都不算稀奇。”
“惡人不作惡,”蔚止言另有一番見地,說的應當是戲文了,“那麼其後的故事便不再有了。”
陳寐豁然:“是噢。”
“有一事還需請教你。”沈欺是時候開口了。
陳寐:“你盡管說。”
“我們正在解一道課業,”沈欺道,“與陣術相關。”
是的,沈欺并沒有忘記懸而未決的研習課業第二題,更沒有忘記在他眼前,有個他們小組想問而沒有問上的斷機試魁首。
此時不問,更待何時。
“誅靈陣。”
沈欺輕點雲瀾令,研習小組積攢的文獻卷宗傾瀉而出:“這些是誅靈陣有關案卷,以及我們解出的部分。隻是此陣繁雜,往下難以為繼。你精于此道,故想尋求你的助力。”
“好,我先看看。”
陳寐答應了。他抄起陰陽筆,專心算陣的神态,又和平時判若兩人了。
片刻過後,他放下筆。
“挺複雜的,這個法陣。”
“不是不能解的那種陣,”陳寐剛才粗粗一算,便已感到棘手,“但是要花很長時間。嗯,還差點東西,最好是……對,要是有一個殘陣之類的,會更快一點。”
沈欺本就不抱一蹴而就的指望:假如誅靈陣能讓人輕易解開,也不會史上留名了。
陳寐說不是不能解,意思倒是竟有一線希望了。
“這樣吧。”
一時半會算不出個子醜寅卯,陳寐道:“你把這些發給我,我先想想,有想法了再去找你們?大家都住在奉仙觀,很方便。”
出于對半簍荔枝的感激,他保證道:“反正不管算沒算出來,一定會跟你說的!”
沈欺笑道:“好。”
收到沈欺發來的案卷,陳寐風卷殘雲,掃完了桌上的食物:“那我先去買荔枝喽。”
……如此速度,放在雲瀾府,陳寐要和關星樓有的一比。蔚止言欽佩不已:“仙友慢走。”
陳寐朝着他們兩個揮揮手,興沖沖地跳起來,急着買荔枝去了。
他一心記挂着荔枝,走得好急,走遠了,才想起來,還有件小事。
不知道算不算是要緊的事,他剛剛忘了說了。
他昨天早晨睡醒來,頭疼好了一點點,在奉仙觀裡面閑逛,遠遠地,看到了白塔頂上有個奇怪的人。
隔得很遠,那個人又匆匆忙忙的,瞬息之間翻身躍下白塔,駛出霧障,離開了海上國。所以他隻看見,那人帶了把錯金短刀,臉上有好多道交錯的疤。
對方還掉了個小東西,掉在來集市的路上,被他撿到了。
得回去告訴雲瀾府的仙友才行,陳寐摸摸口袋,裡頭放着他撿到的那個小東西。正想原路返回,海風拂面,帶來了荔枝的香氣。
算了,不着急。
等買完荔枝再一起說吧。
陳寐蹦蹦跳跳地奔向了果攤。
然而,此時的陳寐也好,糖水鋪子裡望着他活潑舉止、啞然失笑的兩人也好,都并不能預料。
這一天,直到過完了,陳寐也沒能回去奉仙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