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時分,海島晴光一覽無餘,波浪輕翻,陽光揉碎作織金,鋪灑在海面上。
奉仙觀的一間臨海靜室内,就着聲聲海浪,沈欺指尖輕動,用雲瀾令給研習小組回複消息。
他把遇到陳寐的事告訴了小組幾人,略過前情不表,隻說是出門一趟偶遇,且得到了陳寐的許諾:過後陳寐要是算出誅靈陣的眉目了,願意幫他們解題。
收到這個好消息,大家無不激動,連續驚歎幾十條。
沈欺翻完了幾十條驚歎,又往上翻,看他們先前閑聊的内容。
在沈欺發出路遇陳寐的重大消息之前,研習小組是在讨論一道煉器課業,其中提及一個名字,晃進了沈欺眼底。
“隕星石”。
……在哪兒聽過。
沈欺莫名地有些在意,餘光裡冒出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蔚止言端坐一旁,本是仙姿玉貌,鬼鬼祟祟的是眼神,一會兒看看沈欺,一會兒看看沈欺搭在桌邊的乘願弓,一會兒看看窗外,不知在打什麼主意。
沈欺想起來了。
此前他問過蔚止言,當初乘願弓斷成那般模樣,蔚止言是怎麼将它修補得完整無瑕,和以前完好的沒有差别。
蔚止言回答,他碰到一塊沒人要的隕星石,從而很快就修好了。
……不對,還不止。
忘憂都澄清了太胥圖的誤會後,蔚止言的師兄夙饒曾經趕來,還和蔚止言談話一場。
那一時半刻,夙饒似乎也提到過隕星石。
夙饒是怎麼說的來着?
依稀記得,是說,因為隕星石……蔚止言到了哪裡去,讓一個叫……覃紹的人鑽了空子?
……覃紹是誰?……什麼叫做鑽了空子?
沈欺邊想,邊翻閱研習小組的讨論。
最開始是方堇色遇到了疑難,問研習小組的幾位前輩:
“請問師姐師兄,隕星石是何物?”
蝶仙回得很快:“是修複用途的一樣靈寶啦,能修好那些碎了啊壞了啊的器物。就是限制多,隻能本身修不含靈力的東西,有靈性的修不好。”
宛頤:“因為較真來說,隕星石并不是‘修複’,而是把被修複之物的回複到損壞前那個時間的狀态。”
“回到過去的時間,當然也算是修好了。”
“你是想煉器用?換一個吧,這個隕星石根本找不到的。”宋既白也出來發表意見,“它能用上的情況不多,還特别難找,據我所知六界就沒出現過幾塊啊。”
蝶仙:“我覺得根本就沒必要去找呀,能替換它的煉器材料有很多呢。”
方堇色:“可是為何,隕星石會出現在煉器至寶名錄上呢?”
宛頤:“首先物以稀為貴,其次,”她又重複一遍,“隕星石的作用,是讓破碎的物品回到它過去完好的時候。”
——這意味着什麼?
方堇色沉思着,宛頤發出下一句。
“經由隕星石修複的物件,上面不會留下任何痕迹。”
“連術法的痕迹,被修複過的痕迹,都一點不會存在。”
如此,對于曾經破裂過的器物,無異于完全地回溯了時間。
是這樣沒錯,但宋既白仍然想說:“想消除術法的痕迹也有别的辦法啊,隕星石是能回到毀壞前的時間,但是有必要嗎?”
“其他的煉器材料萬萬千,真的有放着别的不用偏偏要找隕星石的人嗎?是不是多少有點執念在裡頭?”
說的在理,仙子們紛紛以為然。
沈欺看完,不着痕迹地觑了蔚止言一眼。
由于蔚止言的百無聊賴正發展到一個新的地步,對此無知無覺。蔚止言盯着乘願弓,眼看着熱切之色越來越旺盛,他終于出聲了。
“疑是,我可以試試這個嗎?”蔚止言戳戳乘願弓,碰碰沈欺。
剛才鬼鬼祟祟,原是為了這個。
沈欺心下稱奇:蔚止言把乘願弓修補好、塵封在匣子裡的數百年光景,從來沒動過它,這會兒卻對射箭感興趣了。
“随意。”他道。
蔚止言摩拳擦掌:“那我試喽。”
倘若不是因為沈欺在場而産生了盲目的自信,蔚止言應當會記得,弓箭,和絲弦一樣,是他曾經嘗試過的法器之一。
嘗試過,然後出于手殘、不例外地被弦勒破了手指,導緻他黯然放棄。
蔚止言拿起乘願弓,掂量幾下,自覺适應得良好——至少今天手還沒有被劃破。蔚止言将此歸功于沈欺對他的訓練:經過這段時間的衣裝打理練習,他拙劣的手藝看來成長了不少。
很好。蔚止言信心大增,于空中捏聚氣流,凝成一支箭,拉開弓,對準了空無一人的海面。
“疑是,這樣對不對?”蔚止言稍稍側首,問詢沈欺意見。
仙人芝蘭無雙,衣袂飄飄,銀弓在握,平添意氣風發的灑脫之态,背後簇擁青山碧海,實為一幅引人入勝的畫卷。
沈欺沒被美色所迷,直奔要害:“不對。”
挽弓姿勢被沈欺輕易否定了,但蔚止言,等的就是這句。
“那,”蔚止言純良地道,“疑是過來幫我糾正一下吧。”
沈欺走到蔚止言身後,仰頭,仔細望了望,拍在蔚止言肩背幾處,替他正了姿态。又沿着蔚止言手臂滑過,擺正到應有的位置。
軀幹四肢放對了,蔚止言握弓的手勢仍然不倫不類的,沈欺索性張開手臂,一邊一隻,握住蔚止言的手,手把手地替他調整。
蔚止言任由沈欺擺弄,其實起初,他是很認真地在打算練習拉弓的,隻是漸漸的,變得心不在焉起來。
他雙手叫人攏住,手背與身後人的掌心相貼,指縫裡鑽入屬于他人的幾截指尖,一點點将他的手指捉住,挪開一寸,引到正确的方向。
沈欺專心于給蔚止言糾正姿勢,調整完蔚止言左手又看右邊,下颌不時擺動,擦過蔚止言頸後幾縷長發。
他心無旁骛,蔚止言心猿意馬。
直到他将蔚止言的錯處全擺正了,蔚止言還一動不動,沒點要開弓的意思。
走神被沈欺捉個正着,蔚止言滿面卻洋溢着桃花笑。
瞧蔚止言的樣子,沈欺哪裡還能不知道他為什麼走神?
便是氣笑了,趁着蔚止言得意忘形,左手摁着他額頭,不由分說,把他的腦袋掰過去,對着窗外:“你還想不想試了。”
蔚止言見勢不妙,連連點頭。
“想的,想的。”
蔚止言總算是分出注意給了手頭的弓箭,不再将全數的視線黏在沈欺身上了。箭在弦上,蔚止言又有了新想法,喚道:“疑是。”
“你看我,技藝生疏得緊,”蔚止言突然找回了自知之明,流利地提議,“這第一箭,不如你先帶着我練練手吧?”
“行啊。”沈欺居然一口答應了。
诶……?蔚止言晃了晃神。
拒絕蔚止言,隻會正中蔚止言的下懷,給他那些纏人伎倆更多發揮的餘地。沈欺正是深谙此道,懶得給蔚止言演戲的機會。
直接覆上蔚止言雙手,沈欺站在他身後,維持這個環抱一般的姿勢,牽着蔚止言的手拉開弓去,将弓拉至最滿,松開弓弦。
氣流做的箭無聲迸出,遙遠處,海面濺起水花,一片漂浮落葉正中心被擊穿,轉瞬沉入海底。
“好!”
蔚止言脫口稱贊,一回頭,沈欺施施然放了手。
“好了。”
沈欺攤開手,毫不拖泥帶水。
“第一箭帶完,該換你來了。”
蔚止言:“……好的。”
盡管毫無防備地結束了第一箭,蔚止言總也是有在認真學的,他再次變幻出一隻箭,擺好架勢,不見沈欺提出疑義,放心地把箭射了出去。
“咔嚓。”
蔚止言暗道不妙,趕忙放眼望去——
好端端的一箭,射出去以後歪得不成樣子,一路左搖右擺,最後紮在奉仙觀的一棵樹上,剪掉了一截樹枝。
“什麼聲音?!”
旁邊值守的兩個門童聞聲趕來,圍着古樹團團打轉,慌慌張張念叨起來。
“你聽到了嗎?剛剛的聲音是不是從樹上來的?”
“不是吧,我看周圍也沒人呀,這棵樹總不會又被誰動過了吧?”
“誰知道呢!這可是樂初醒詛咒過的荔枝樹啊!又是在聖壇邊上,小心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