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霹靂,攪動周天烏雲,濃雲間不時迸發電光,給森森絕壁塗上慘白的一層顔色。
幻陣裡畫面一晃,沈欺再睜眼,見到的便是此種景色。
是吉祥村裡那處海角斷崖,外圍暗光粼粼,來路不明的屏障正于空流動。
他站在一條黑黢黢的岩路上,長長一段路,通往盡頭的百尺懸崖。黑雲當空,風雨暴狂如怒,崖下暗黑的海水争相拍打石壁,激起驚濤駭浪。
依稀可見陡峭斷崖的盡頭,一群影影綽綽的叵測人影,他們的中間,躺着一個人。
黑雲裡砸下一顆顆沉重的雨點,雷雨分明打不到他身畔,一陣無名寒意,沿着指尖直直竄進四肢百骸。
沈欺心頭重重一跳,撥開滿天風雨,朝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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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止言轉醒時,全身乏力,神識隐痛猶在,忍着陣陣眩暈,聞見了苦鹹的海風。
他喝下吉祥村的那杯茶,昏迷之際,被人帶到了海角斷崖上。
昏倒前所見所聞曆曆在目,萬般心念拂過,蔚止言怔了不到轉瞬,意欲起身,竟然動不得。
他默念銜雲折的名字,腰間折扇全無回應,試圖施展法術,一律石沉大海。
似是察覺到什麼,蔚止言極慢地眨了下眼,長睫微垂,眼光往下。
他雙手雙腳,纏着數道凡人肉眼不可見的金色鎖鍊。
……縛仙索。
隻憑施加于身的縛仙索,本不該讓他束手無策。之所以半點都動彈不得,因為他還在不知情的時候,喝下了一味毒。
那味毒是……
“喂喂喂,他醒了!”
一團團發黑的影子擠過來,圍攏在他頭頂上。
吉祥村的村民,面朝躺倒在地的仙人,圍成了人牆。他們的手裡,無不拿着一件尖銳的器皿。
刀剪針匕,槍鐮斧钺,什麼式樣的都有。
雷聲掀海,雨勢吞天,狂濤怒浪厮打喧豗,也比不過他們眼裡迸裂的怨毒。
蔚止言泛白的嘴唇才動了動,一聲聲浪潮浸滿了毒鸩,洶洶将他淹沒。
“你們這些神仙,怎麼一回事情啊?好不霸道的哦!”
這是村長許常青。
“我們和你們好好說話,都跪到地上求你們救命了,還說什麼不信就不救,想威脅我們?你是什麼态度啊?!”
這是村長之妻李氏。
還有那些怨憤填膺的村民,你一言我一嘴,口舌裡湧現出泥漿和毒刺——
“明明你的血可以治我們的傷,為什麼不願意?”
“還好被我們聽到了,那個覃仙長不是說了神仙血可以救我們嗎?他受了傷,他的血用不了也就算了,你這神仙為什麼不願意?你簡直不配為仙!”
“我看他們就是想藏私!滿口胡話!就是舍不得放血給我們而已!”
吉祥村賴皮惡骨的群氓,怎麼會真的因為蒙受善意而反省。
鬥米之恩,他們也隻會成烹出滿腹怨恨。
他們認定了是兩個神仙有錯在先,不全力相救,反而賴他們心地不誠,所以留了個心眼,派人折回來偷聽了神仙之間的談論,聽到了神仙血。
明明神仙血就可以救他們,那個無傷無病的仙長卻說,此法不可行。
——一定是仙長不情願将神仙血給他們,才這麼說的!
他們忿忿不平,神仙血能救人,理所當然應該給吉祥村,這兩個仙長藏着掖着,為仙不仁,他們沒有辦法,才隻好替天行道。
然後村長和娟嬸想到了,昨天覃仙長教他們辨識靈藥,講到吉祥村附近有一種陀地花。其中暗色的陀地花,對靈氣而言是毒,若是仙人不幸服下,神智會陷入昏聩。
自诩名正言順的吉祥村人,在五味茶裡摻進了暗色陀地花,打着敬茶的幌子,迷昏了兩個仙長,把沒有受傷的那個,帶來斷崖取血。
但他們從不會想,如果他們真的名正言順,為什麼所有人都心存畏忌,推三阻四,不敢答應在各自家裡做出取神仙血的事情,最後選中了遠離村舍的斷崖,才敢心安理得地動手。
斷崖上一幹黑壓壓的人影,濃重得令人喘不過氣,他們投在地上的影子,比什麼樣狠厲的惡鬼還要更為陰森。
雪衣神君的那雙眼睛裡面,因此再透不進一點亮光。
穿越重重風雨,飛馳而來的沈欺,撞見的正是這樣一幕。
轟的一聲,渾身的血好似逆流了。當他回過神來,绯刃已經高高揚起,近乎狠絕地朝那群人斬去!
可那隻是他無法觸及的幻影,這一刀哪怕傾盡了全力,除了劈碎幻陣,傷不到這裡的任何人。
沈欺揮了個空,心血被暗火燒透,手心都在顫抖,召回了滔天煞意。
想要阻止他們,想要解開他的束縛,然而他被幻陣擋在人群之外,困在這方寸之間,再近不得一步。
這區區數步,橫亘着過去與當下的天塹,連绯刃也無法劈開。
他隻能徒勞地看着,看着這場慘烈的雷雨壓下來,看着那些人拿起利器,聽見魑魅魍魉的号叫。
那是村長在說:
“吉祥村遇人不淑,仙長欺騙我們在先,我們何必以禮相待,不如設法自救!”
李氏揮臂應和:
“有了神仙血,我們吉祥村,我苦命的兒,都能長生不老了!”
——不。
——不可以。
——你們怎麼敢。
沈欺心神劇震,不自覺咬死了牙關,駭人的殺意幾乎毀天滅地。
他要殺了這群人,叫他們魂飛魄散永劫沉淪,他卻什麼都做不到,隻有人群高昂到的亢奮的呼喊聲,炸響在懸崖上。
“村長和娟嬸說得對!”
“你不願意救我們,我們就自己救!”
“——取他的神仙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