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柳長羿打開門,被端端正正站在門口的泉梅吓得嘴角微動,道:“做什麼?”
“師父,我今早出去練功的時候看到有隻小妖暈在宮外,還有氣。”
“是那隻彩色的山雀?”
“正是。”
柳長羿沉吟片刻,道:“别讓他死到宮門口,丢到海裡去。”
“不救一下嗎?”
“我可沒有解藥,難不成讓我去天庭幫他要來?”
“是。”泉梅輕聲應了一聲,擡腳離去。
泉梅再次找到他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冰涼了,原本還微微起伏的胸膛此刻也安靜得可怕。他閉着眼睛,睡得安詳,泉梅看着他白淨的臉龐,忍不住想去扒開他的眼睛,好像隻要眼睛睜開了,就能活過來了。
他就這麼死了。
泉梅抱起他,沒用什麼力氣。他走了很久,才走到裡白澤宮不遠的海岸。
他俯下身,像放一朵花那樣将這具沒有什麼分量的屍體放入海中,看着他越飄越遠。
鈴铛睜開眼,一次又一次,他的眼睛好像看不見了,總是一團漆黑,他什麼也聽不到,什麼都抓不到,身體輕飄飄的,可神志是清醒的。一刻清醒,一刻不清醒,睜開眼,又閉上,活過來,又死去。循環反複似無終。
他不知道這樣的痛苦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好想死去,可死去了,又會醒過來。
不知道太陽第幾次落下,終于,這一次醒來的時候,他在岸邊了。不知道是被海浪拍打上來的,還是被哪隻好心的小魚背上來的,他隻覺得全身腫脹酸軟,有些不記得怎麼站起來了。
他雙眼發白,還是什麼都看不清,眼前一片霧蒙蒙的。脖子上的繃帶被海水浸透浸濕,但是他沒有新的可以換,隻能把水擰幹,再重新戴上。如果露出脖子上的疤,吓到旁人,那可比戴着濕漉漉的繃帶還要糟糕。
淚水從眼睛湧出,他無暇顧及,随手擦幹。此刻,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克制想要傾瀉而出的哭聲上。
他坐在岸邊,抱着腿,将頭埋在雙膝,團成一團,休整片刻。等心裡舒坦些了,再踉跄着起身,一步一個血印地走回将軍墓。
那個用葉子堆成的小窩早就被風吹得無影無蹤,他一言不發,重新用葉子堆起窩來,風太大了,那就換一個沒有風的角落。
“鈴铛,鈴铛,鈴铛!”小芝叫道。
鈴铛轉頭看她。
小芝問道:“你去哪裡了?身上怎麼都濕了?”
鈴铛指了指白澤宮的方向。他是去找柳仙人的,至于為什麼會在海裡,他也不知道。可能是神志不清的時候走錯了路,也可能是哪個山精妖怪以為他死了,故意丢到海裡去的吧。
小芝知道他開口困難,沒有再追問下去了,“你今晚跟我擠一擠?”言罷,還往旁邊挪了挪,将葉子窩空出一半來。她見鈴铛呆愣在那裡,正要催促,卻見他又突然回過神來,變幻回山雀,窩在小芝身邊。
她不是沒有問過鈴铛,為什麼要守在将軍墓旁邊。
可鈴铛隻是胡亂比劃半天,小芝瞧着,像是比劃了一隻鳳凰,可又實在不知道他想說什麼,便作罷了。
泉梅每日都要早起練功,向來勤勉,從無一日耽擱,可今日,出來采露水的小狐妖卻沒見到他,聽那些覓食回來的山雀說,是跟着柳仙人去将軍墓了。
這麼多年,柳長羿很少踏足将軍墓,上次去是因為冷凝華想祭拜,這才沒過多久,怎麼又去。
泉梅雖有此疑問,但沒敢真的問出來。
又是熟悉的彩色羽毛,藏在樹叢間,他每次都要露出點馬腳來,真搞不明白到底是想被人發覺,還是不想被人發覺。
從前,柳長羿隻是掃一眼便揭過了,可今日,他卻駐足在原地,朝着那幾片聳動的彩色羽毛看了很久,才轉身走進洞中。
剛走沒幾步,就聽到洞中巨大的喘氣聲。
與其說是喘氣聲,不如說是鼾聲。
震天響。
泉梅抓抓頭,真是羞死人了,拿着師父給的銀錢,卻不盡職,竟在這裡呼呼睡大覺。他輕咳兩聲,但鼾聲依舊。
柳長羿摘下手中的戒指,放在石桌上,輕輕一敲,一道裂痕從中心向四周蔓延,“轟”的一聲震響,蓋過了鼾聲,石桌塌了。
泉梅還沒回過神兒來,一隻鳳凰突然出現在眼前,滿臉的怒意,正要問罪,定睛一看,突然收了神情,俯下身,恭順道:“柳仙人。”
就在泉梅以為師父要發火的時候,隻見他淡然地點了點頭,“你在這裡鎮守百年,辛苦。”
鳳凰:“……”
柳長羿:“近來可有異樣?”
鳳凰斟酌片刻,答道:“并無異樣,那些妖怪精靈都敬着您和将軍的威嚴,不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