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整個問心宗最高的地方。”季驚鴻笑盈盈地壓低聲音,“不會有人發現的,季朗來了我帶你跑。”
“嗯。”烏霜落聽後似乎有點無奈,“所以來做什麼?”
下一刻,溫軟的掌心覆住他雙眼,像是攏上了一朵雲。
季驚鴻嗓音含笑,貼在他耳側。
“三。”
“二。”
“一。”
視線複明的刹那,遠處陡然升起一片亮色,如螢蟲聚光,星辰墜海。
數以千計的孔明燈自山下緩緩升起,刷地漫延至遠天,像最純澈的魂靈,最幹淨的泡沫,倒映在瞳孔裡,是前半生求不得的人間煙火。
烏霜落難得有些發愣,連動都不敢動,生怕這一切是鏡花水月,眨眼間便消失不見。
“快許願快許願!”季驚鴻催促道,“閉眼呀!”
烏霜落幾乎是下意識阖上了眼,他前半生踽踽獨行,不信神佛,思緒轉了一圈,竟想不出一個願望。
但身側有人碰了碰他的手:“子時放燈,等到燈都飄走後就可以放煙花啦。”
“落落,新歲萬安,百事順遂。”
于是萬千願望紛至沓來,深淵中的獨行者心甘情願地沉淪于這場美夢。
季驚鴻光明正大地轉頭看他,突然無聲地笑了一下。
不管他的願望是什麼。
季驚鴻合掌在胸前,悄悄閉上眼,在心底暗暗道。
希望他得償所願。
……
下山時,鳳吟落到了明禮居前。
明明能直接回房舍,偏偏要留下這麼一段路,但兩人心照不宣地沒有戳破。
路旁隻點了幾盞微弱的燈,像暗淡的星子。
季驚鴻低着頭,看影子裡的自己和烏霜落十指相扣。明明子時都過了,但這屠蘇酒的後勁竟然才上來,他突然覺得有些熱,腳底像踩了棉花,等走到屋舍前,已經有些發暈了。
烏霜落一路無言,不知在想些什麼,此時停了腳步,安靜地看向他。
季驚鴻晃晃兩人相牽的手:“那,明天見?”
烏霜落沉默地松開,眸中釀着股不知名的情緒。
夜色薄涼,季驚鴻走得很慢,背影幾乎融進了黑暗裡,模糊得像是眨眼間便會消散的霧。
他握住了門鎖。
今夜的一切都太過虛幻,像浮在半空的泡沫,等明早太陽升起,便會散得無影無蹤。
啪,烏霜落繃了一路的弦斷為兩半,他驟然出聲。
“季朗。”
季驚鴻指尖一緊。
清輝灑落大地,他們的身影被拉長,落寞又孤獨。
烏霜落聲線壓得很低,在死寂的深夜格外清晰。
“為什麼帶我去看燈。”
季驚鴻一動不動地背對着他,緘默不言。
“為什麼接近我。”
“為什麼送我靈花。”
“為什麼前些日子要躲我。”
他一邊說一邊往前,停在距離季驚鴻一步之遙的地方,頓了頓。
“為什麼要在霧虛林救我。”
時間似乎暫停了,季驚鴻攥着門鎖,指尖因太過用力微微泛白。
烏霜落盯着他:“說話。”
良久,身前那人終于轉了過來。
“那你呢?”
季驚鴻側臉映在月光下,聽不出聲音裡的情緒。他半擡着頭,眸色明明是冷恹的,内裡卻仿佛燃着一團火。
像壺霜天裡的冰酒。
他的思緒雜亂無章,話卻出乎意料地平靜。
“為什麼不殺了我?”
“為什麼聽到我的死訊六神無主?”
“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縱容我?”
他停了一下,問出最後一句。
“為什麼允許我入你識海。”
“咔嚓”一聲,似乎有什麼兩人共同堅守的東西,即将在今晚碎裂。
都亂了。
酒精麻痹着大腦,季驚鴻目光下移,鬼使神差地停在那瓣淺色的唇上。
真是醉了。
“你不是想知道答案嗎?”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
“我告訴你。”
兩顆震如擂鼓的心髒在此刻得到共鳴,所有求不得放不下的愛意如江流入海,轟起軒然大波,又被一吻輕輕撫平。
砰!
璀璨煙火在半空猛地炸開,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晝。
他們靈魂相依。
烏霜落被拽着衣領,驚駭又茫然地愣在原地。
他像被孔明燈扯着飄了很久,空蕩蕩地落不到實處,于是破罐破摔,割斷繩索墜入深淵。
然後被月亮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