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這裡。
季驚鴻抹過灰岩上刻的記号,有些疲憊地靠了上去。
道路昏長,沒有盡頭,連時間都模糊在了幽暗裡。季驚鴻搓了搓指尖,掌心霎時噴出一簇火苗,不穩地跳動着。
好消息,他的靈流在恢複,盡管很慢。
壞消息,他被困在迷宮了,找不到陣眼就出不去。
這種陣法隻是為拖延時間,季驚鴻一點都不擔心會死在這裡,再如何也有烏霜落為他兜底。
但外面的人等不起。
牆上的灰岩潮濕黏膩,季驚鴻抹下一把,盯着看了須臾,突然重重歎出一口氣,拔出鳳吟。
“對不住了。”
說罷,他一個用力,将長劍插進牆壁,像握着把斧子似的,把灰岩一點一點鑿下來,簌簌塵粉飄了滿天。
既然找不到陣眼,幹脆直接将這陣法一鍋端了。
不消片刻,鳳吟明亮如新的劍面登時變得灰撲撲,它任由季驚鴻動作,晦暗無光,像是死了。
在火焰的加持下,灰岩牆很快便被鑿出一個洞來,洞中岩石較旁側更潮濕,還透着隐隐亮色,顯然被人動過。
季驚鴻大喜,加快速度,最後一刀下去,裡邊猛然爆出耀光,如白虹貫日,将長道照得輝亮,霜冰般的寒意撲面而來。
糟糕,中計了!
季驚鴻心尖一顫,整個人像枚彈簧般淩空飛出,下意識護住腦袋。他後背重重撞在牆面,與此同時,迷陣轟然崩塌,露出所謂真容來。
季驚鴻被炸得頭暈眼花,五髒六腑簡直像錯了位。他眼前花白一片,扶着牆大口大口吐血。
嘎吱嘎吱的聲響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季驚鴻艱難擡頭,望見空中飄着三個滾圓雪人。一模一樣的眉眼,一模一樣的神情,安靜地盯着他,幽靈一般,顯然是雪女的手筆。
寒氣絲絲縷縷地滲入體内,季驚鴻攥緊衣袖,偷偷打量起周遭環境。
前邊是個類似祭壇的建築,東西南北各立了個圓柱,沒有圖紋,沒有符号,既不宏偉也不雄壯,破舊又蒼老。中央有個凹槽,造型很奇特,像個劍鞘。
仙隕!
季驚鴻心下一喜,一面瞥那三個雪人,一面悄悄挪過去。一切都很順利,隻需再近一步……
偏偏就是那最後一步。
他前腳剛碰到圓壇,手還沒伸出去,後腳那三個雪人陡然暴起,如狂風過境刷地閃到他跟前,驟雨般的冰雹便落了下來。
季驚鴻一咬牙,擡手火焰起,将僅存的靈流一股腦兒扔出去。兩相碰撞,雪人倒退幾步,中間那個的胳膊咕噜噜滾了下來,頂頭的冰雹卻是來不及躲開。季驚鴻心一橫,想着反正要砸不如砸得有價值點,抱住腦袋便往前沖。
一顆顆透色的小石子咚咚掉下,有的敲在手臂,有的敲在脊背,還有的劃破後頸,滲骨寒意便噌地鑽了進去,似乎有溫熱的液體從哪裡流了下來,猩紅刺鼻。五髒六腑又疼起來,季驚鴻不敢停也不敢看,連滾帶爬地撲到凹槽邊,将劍鞘猛地掀開,腦中蹦出一個念頭。
似乎有點太輕了,仙隕會這麼輕嗎?
視線被血模糊,他擠着血淚往裡看,手在裡邊拼命摸着。
然後整個人如墜冰窖。
裡邊空空如也。
激烈情緒逆流而上,季驚鴻心尖劇疼,噗呲噴出一口血。禍不單行,雪人總算反應過來,擡手掀起風雪連天,轟隆一聲,将整個圓壇徹底掀起。
霜風鑽入傷口,将滾燙體溫凍得冰涼,季驚鴻連滾帶爬地躲過,仙隕沒拿到還落了一身傷,他幾乎要被委屈和苦痛埋沒。前路被風雪掩得晦暗不清,他隻能憑着記憶橫沖直撞,但無論再怎麼快,後邊的腳步仍舊如影随形。
混亂中,膝蓋不知磕到了哪裡,刺啦劃出一道極長的口子,血珠争先恐後冒出來,揚在風裡。
好疼。
季驚鴻濕着眼睛,整張臉被吹得通紅,口鼻盡是鐵鏽味。他跑得喘不過氣,忽而聽到背後傳來靈流湧動的聲音,迫不得已向前邊的結界撲去。淩空的一刹那,他閉上眼,憋了許久的淚水奪眶而出。
“烏霜落!”
爆炸聲響起,帶着滔天怒火襲向後方,眨眼間,方才還氣勢洶洶的雪人登時七零八碎,碾為齑粉。
季驚鴻劇烈地喘着氣,兩眼陣陣發黑,整個人跟條軟塌塌的面條似的往下滑,放任自己跌進冷香裡。
摟着他的力道驟然變輕,像是生怕弄疼他,可他渾身上下都是傷口,竟讓人無從下手。
“落落。”季驚鴻很輕很輕地叫了一聲,沒敢去看對方的臉。
烏霜落指尖一緊,胸膛用力起伏,好一會兒都沒平靜下來,幹脆放棄了這舉動。
“季朗。”那聲音像是從嗓子裡硬擠出來的,帶着壓不住的怒火,“一刻鐘。”
隻有一刻鐘嗎?
季驚鴻茫然地想。
短短一刻鐘,他就遍體鱗傷,體無完膚,仿佛随時會昏死過去。
少頃,他稍稍恢複了點力氣,用力攥住那抹暗色衣袖:“仙、仙隕……”
頭頂那人驟然道:“閉嘴!”
緊接着,他身下一輕,下意識摟住烏霜落,驚呼:“啊!”
烏霜落抄住膝彎,竟将他整個人抱了起來!
季驚鴻臉熱:“等等等,我……不用不用,我自己……”
“閉嘴!”
烏霜落猛地低頭,猝而與他對上視線。
季驚鴻愣住了。
曾經他以為,像烏霜落這般又冷又傲的人,應當永遠是平靜的。他是檐角下的冰淩,松枝上的寒霜,隆冬日的潔潔皎月。
這是第一次,他在烏霜落身上望見這種眼神,如連天熾火,刷地燒到他心底,燒得五髒六腑都滾燙,燒得他要流下淚來。
季驚鴻低下頭,徹底安靜了。
方才走得急沒注意到,現下才發覺,八層往後竟還有隔間。一條條暗道蜿蜒環折,烏霜落繞過兩個彎,眼前豁然開朗。
前邊是座幽昏深暗的府邸,孤零零地立在那處。漆黑的檐角像展翅飛鷹,門大咧咧地敞開着,牌匾上似乎寫着什麼東西,季驚鴻還沒看清,便被帶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