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半晌,頭頂傳出一聲輕歎,緊接着,他周身一輕,竟就這麼被抱了起來。
算了,還受着傷,怪可憐的。
花滿堂拿骨扇将他的散發攏到一邊,心情似乎又好了起來:“别怪我沒提醒你,真到了可别後悔。”
他嗓音恹恹懶懶的,在日光下像隻曬太陽的貓,面容精緻妖冶。
聞七趕緊抱住他。
下一刻,周遭景物極快向下而去,狂風為底,竟将他整個人托了起來。但出乎意料,街上的人反應平淡,像是壓根見不着這一幕。
聞七下意識驚呼,心髒重重漏跳一拍。
花滿堂拍拍他:“放輕松。”
“掉、掉下去怎麼辦?”
“試試?”花滿堂笑了笑。
話音剛落,腳下的風驟然止息,陌生的失重感如潮水般襲來,洶湧着,怒吼着,轟地将他吞沒。
聞七身子崩得死緊,渾身血液仿若逆流而上,眼睜睜望着那抹衣袍離他越來越遠。即将落地的刹那,平地起風,倏然将他托回了花滿堂身邊。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恍若于極短的時間内在生死邊緣徘徊一圈。聞七面色恍惚,眼前昏黑一陣,才逐漸看清花滿堂的臉。
對方眉關微蹙,似乎有些後悔,唇瓣張張合合說着什麼。手心突然有熱流傳入,低頭一看竟是花滿堂攥住了他。
聞七這才發覺自己後背都是汗,手腳冰涼。
花滿堂将他摟到懷裡:“真吓到了?”
聞七不想示弱,但或許是對方的身體太溫暖,他鬼使神差地點點頭,又往花香裡縮了縮。
“好了,好了,是我不對。”花滿堂輕聲安慰,“不逗你了,帶你回家。”
有發絲蹭到聞七臉上,激起癢意,他“唔”了一聲算作應答,偷偷将頭埋入對方脖頸。後面的旅程都很順利,涼風輕拂,溫柔又耐心地卷起發梢,衣袍摩挲着沙沙作響。
到了常州,夕陽将西南天染得通紅一片,而待步行至山腳,天色已然暗了下來。山下連着條長街,燈火堂堂,人影熙攘,店家熱情的招呼混着白煙缥缈。
花滿堂腳步一拐走入深巷,繞過幾個轉角,隐見一家店鋪坐落于前方。溫黃亮色為頂頭四個字度上了一層暖光,聞七不認字,瞧幾眼便跟了進去。
店鋪很小,但布置得很溫馨,窗沿擺着幾株綠植,牆上鑲了挂畫,桌椅擦得幹幹淨淨。
門鈴一響,竈台前忙活的老婆婆轉頭望來,笑容慈祥:“小花來了。”
她滿頭花白,精神倒是不錯,視線移到聞七身上,有些驚訝:“這位是……”
花滿堂笑了笑,沒有說話。老婆婆了然,轉而道:“還是老樣子?”
“嗯。”花滿堂從袖中掏出錢币,還沒伸手,那老婆婆趕緊“诶”了一聲。
“老婆子這些年多虧你照顧,你第一次帶人來,怎麼好讓你出錢。”她笑呵呵地背過身去,開始着手準備食材,“這回就當老婆子請你了,紅油椒給你多擱點咯。”
花滿堂沒有強塞,将錢藏到了桌布下,随即突然想起什麼,低頭道:“能吃辣麼?”
那老婆婆已開始起鍋燒油,旁邊擱着好幾串朝天椒,是剛從陶罐裡拿出來的。聞七對“辣”這種味覺沒有概念,隻單純覺得将辣椒重新放回去有點麻煩,便點了頭。
熱氣騰騰的油潑面很快送了上來,頂頭覆蓋了厚厚一層紅椒,直逼而上的辣氣頃刻将眼眶染得通紅。
花滿堂道:“怎麼了?”
聞七搖搖頭,拿起筷子,往嘴中塞了一大口。
舌尖接觸面條的刹那,像是吞入了一把火,辛辣之氣霎時如尖針般刺入鼻尖,轟地沖至頭頂。聞七被辣得接近恍惚,卻還不忘先前說過的話,機械地嚼動,機械地咽下。
喉嚨中的火愈燃愈烈,燒得他渾身冒汗。他早年饑一頓更饑一頓,腸胃早落下了病根,眼下受到這般刺激,登時泛起密密的疼。
花滿堂托着腮:“味道如何?”
聞七含糊應了一聲。
花滿堂笑道:“‘嗯’是什麼意思?”
聞七說不出話,也控制不了麻木的嘴唇,隻能點了點頭。他演技太好,明明肚中都快冒出火星子了,面上還能古井無波地保持冷靜。
北方多辣菜,聞七生于那處,吃辣理應不成問題。花滿堂沒多想,竟真的被他這麼诓騙了過去。
聞七動作很慢,每次隻囫囵嚼幾下便吞了下去。吃得渾身冒汗,吃得淚盈眼眶,到後邊整個人都麻木了,隻有腸胃處傳來的疼痛勉強讓他保持清醒。而待他好不容易将一整碗面吃完,花滿堂也已和老婆婆打好招呼,預備離開。
屋内燃着暖氣,而外邊涼風一吹,更是激得腸胃陣陣痙攣。
花滿堂腳步一頓:“怎麼了?”
聞七面無表情地低頭,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竟将手心掐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