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米諾回答:“在這之後,我自會向執政請罪。”
艾忒爾搖頭,他垂首看着自己面前的地磚,看着上面經過歲月沖刷而留下的裂紋與縫隙,“我不想走,也不需要走。”
“你!”雷米諾面上那副屬于騎士的、冷靜的神情終于破裂,他看起來有些生氣,“你難道真的要自尋死路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在這之前,你又為什麼要反抗我呢。”
“不是自尋死路,”艾忒爾說,“雖然在這之中有很多糾葛,但人不是我殺的就不是我殺的,這一點是事實。”
雷米諾有些不信,就算他不得不承認雅什城的大祭司是一個自作自受的死人,但他也相信自己在犯罪現場所檢查到的結論。
隻不過,因為自己先前的失誤,雷米諾這一點不信任也不好光明正大地表現出來,他隻能換一副說辭,希望艾忒爾放棄那在雷米諾眼中堪稱傻氣的執着。
“執政之所以為執政,正是因為他有着能說服所有人的出色本領,他是一個當之無愧的演說家,一旦上了城邦法庭,所有人都不會理解你的苦衷,經過全民的公投後,就算你有本事逃脫死刑的制裁,一切也都無法挽回了,你之後又怎麼能在雅什城繼續活下去呢。”
“相信我,我會證明這一件事。”
雷米諾得滿腹說辭突然噎在喉嚨裡,他撞進了艾忒爾藏藍色的眼睛,那一雙眼睛就好像是平靜無波的深潭,吞沒一切的詭谲雲湧,又好像屹立于海的冰川,撞碎一切自不量力的帆船。
他洩了一口氣,終于放棄,“好吧,祝你好運。”
騎士離去,敞開的門又一扇一扇地合攏,發出一聲又一聲的聲響,牢房中又重新恢複寂寥。
隻有艾忒爾還坐在原處,他緩緩伸出手,接住從窗外飄進的一縷月光,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绯色的地獄行星仍然盤旋于空,黑色的斑點跳躍,仿若露出惡魔的猙獰笑容。
随着時間的流逝,天邊霞光乍現,陽光鋪撒大地,伴生星球背面的猩紅漸漸褪去,現開另外半面,聖潔的白與肅然的藍交雜,金色的建築隐隐若現,甚至可以瞥見天使在國度中翻飛。
雅什城中已經很久沒有發生大事了,所以當身披鐵甲紅袍的騎士列隊而出的時候,幾乎是所有的人都湊了過來看熱鬧,他們看見換上一襲黑衣的祭司學徒流着淚,懷中抱着雅什大祭司的油畫像。
居民心中就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其中,大祭司最為年長的那名學生站上了高台,淚痕斑斑,哭聲悲怆,“各位公民,就算我再怎麼難過、再怎麼悲痛、再怎麼難以接受,但,我還是要必須告訴大家——”
說到這裡,他的眼淚終于止不住湧了出來,哽咽着說不出話。
他身旁的另外一名黑衣學生接過了話頭,“請大家原諒他,因為我們必須要告訴大家,就在昨天晚上,我們的老師,神明忠誠的信仰者,懷抱炙熱之心守護雅什城七十餘年之久、一直殚精竭慮、将異獸杜絕在城外的大祭司已然長眠于地下,但他的靈魂無法得到安息,他的精神也無法投身神明的國度,所以我們不得不感到悲傷,感到痛苦。”
先前那名年長的學生才擦幹眼淚,換上一副堅定的神情,“對不起,是我失态了。但是請各位放心,就算我們的信仰比不上老師虔誠,可我們也為拼上自己的性命,盡可能修複城邦的防護,将異獸阻攔在外,不過我們的能力有限,所以在這一段時間裡,也希望各位可以遠離城牆,向内搬遷,避免發生不必要意外,傷害到各位。”
在這幾大段話的沖擊之下,原本隻是圍在一起看熱鬧的居民突然傻了眼,他們之中也許有人不在乎大祭司的死活,但絕對在乎城外異獸的威脅,在乎自己的身家性命。
“你們在說些什麼,我之前才看見了大祭司,他還好好的。”
“對,你們怎麼突然就說他死了。”
“不要把我們當傻子耍。”
黑衣學生忍不住,當場就大喊出聲,“還不是艾忒爾那個弑師的狂徒——”
他的話剛一說完,就被看準時機擡手的年長學生所制止,全是淚的眼中閃出一點精光。
制止是制止了,但話已經說出口了,關鍵的地方也被透露出來了,在場的人也都聽見了。
年長的學生說:“各位,有關這件事的始末我們不好妄作結論,但是執政官閣下已經準備在今天召喚城邦法庭,需要大家投出自己神聖的一票,也希望大家能為老師做主,維護城邦法律的公平與正義。”
話音剛落,拱衛在旁的紅袍騎士跨步而出,将手中寫滿字迹的泥闆挂到廣場門口,正是執政官于今日下午兩點審理大祭司被殺一案的通知。
霎時間,群情激湧,人聲沸騰。
遠方的一處角落,騎士長雷米諾藏在建築的陰影下,巷口的昏暗罩住了他的身軀,他所站在的位置可以讓他很清楚地看見祭司學徒的表演,同時,城邦公民的反應也盡皆落入雷米諾的眼底。
他身旁的親衛适時說道:“騎士長,屬下認識那兩名學生,依屬下看來,他們絕不會擁有那樣的口才,對大祭司也絕沒有那樣的愛戴與擁護,當然,也不會為了大祭司的死而悲傷到這種地步。”
雷米諾閉眼,“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握拳砸向牆壁,“這隻不過是執政官在為其造勢。”
親衛張了張口,終是安慰道:“大人,這可能隻是執政官為了守護心中的正義而采取了不恰當的手段,他和你一樣,也都是為了守護雅什城。”
“不,”雷米諾說,“他就不是為了守護雅什城——如果他真的守護雅什城,他就不應該讓那兩名學生說出這樣的話,如果他真的守護雅什城,他就不應該忽略大祭司究竟為何而死,雅什城需要真實,刻意塑造出來的虛假隻會毀了它。”
“他隻不過是在維護那虛無缥缈的領主尊嚴!”
就在此時,低沉厚重的鐘聲被敲響,音波陣陣,傳遍雅什城邦的各個角落。
“咚——咚——”
那是城邦法庭即将召開的傳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