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棕色的紙、紅色的字以及金色的花紋。

殺人的事迹相同，但是上面的人名已經截然不同。

不是卡納斯的名字，而是另外一個艾忒爾聞所未聞的陌生的名字。

可是威勒認得這個名字，是威勒城邦第二執政家族裡的一位子弟。

艾忒爾不再去看那相同的記載，他用手拂掉羊皮紙下半部分的灰燼碎片，顯現出契約真正的内容。

‘1182年4月10日，威勒城邦第二執政家族子弟威利斯用一條青金石礦石以及十三個純善的靈魂作交易的本錢，将殺死十三條人命的罪孽從身上移除，交易達成，地獄的記錄已經更改。

附：天國的明細同時修訂。’

卡納斯霎時捏碎了手中的鋼質刀柄，他去抽儲物架上的其他格子。

噼裡啪啦的水晶落了滿地，艾忒爾召喚出隐藏在空間水晶中的契約，無一例外，張張相似。

“他們竟然将附着在靈魂上的罪孽當作與魔鬼交易的物品。”卡納斯說，見到艾忒爾不解的神情，他進一步解釋道，怒意在他心中積攢，“人死之後，罪孽會變成靈魂的重量，配重決定了人是上升進入天堂，還是下沉落入地獄。”

艾忒爾低頭去看，他的手上滑過數不勝數的羊皮紙，光明魔法從他指尖行雲流水地洩出，恢複契約最本真的狀态。

但，數量實在是太多了，可以說是從幾百年前開始、多隆監獄城出現的那一刻起，多隆與魔鬼的交易就随之誕生，說不定又有多少個人因為被載入的罪孽堕入地獄、又有多少個人因為虛假的純潔而升入天堂。

艾忒爾拍拍卡納斯的肩膀，帶着一點安撫的意味，用實際的規劃去緩解對方的怒火，“如何銷毀它們。”

卡納斯的手搭在自己肩上艾忒爾的手背上，仿佛肌膚相接之間，就可以感受到從對方身上傳來的信心與力量。

“我需要水，”他堅定而毅然，“由祭司信仰滋養的、大量的水。”

艾忒爾思考片刻，然後點頭。

他摸上左耳垂處的紅瑪瑙耳釘，魔法的餘光一閃，大量的水傾斜而出，它們漂浮在半空，似乎被無形的容器裝載着，逐漸凝成一個水球。

這是艾忒爾在離開雅什城的時候，從雅什城祭司殿前方聖水池裡運過來的，雖然雅什城大祭司暗中與魔鬼有着牽連，但水還是好水，他原本想着以備不時之需，沒想到竟可以在這裡派上用場。

威勒心事重重，他對于魔鬼的契約忌諱莫深，對艾忒爾的兩次救命之恩萬分感激，對卡納斯是飽含愧疚。

二人的争執因他而起，威勒極力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卻又時刻回想着家族的告誡，忍不住出聲：“魔鬼契約遇水不溶、遇火不化，就算是信仰聖水，也沒有辦法毀掉它們吧。”

卡納斯沒有動搖，他瞪圓一雙藍得剔透的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艾忒爾，“你相信我嗎。”

艾忒爾隻是說：“在你不想死的時候，我會相信你。”

卡納斯笑了，“至少我現在不想死。”

他拾起地上散落的鋼刀刀片，刺在自己放松過的小臂之上，利刃劃破皮膚，鮮紅的血噴湧而出。

艾忒爾心下一動，突然明白了卡納斯未曾說出口的打算，他用魔法引導着那涓涓流動的鮮血，将它一點一滴地導入空中水球之中，半點都沒浪費，血色很快就将整顆水球盡皆染紅。

已經夠了，艾忒爾撕下一塊衣角，往卡納斯的懷中甩去，“足夠了。”

呼嘯的風卷起散落滿地的羊皮紙，不計其數的抽屜唰的一下敞開，五彩缤紛的空間水晶随風而動，花哨的光映在艾忒爾的面上，頰邊的小辮拂拂。

他雙手捏決，輕喝出聲。

霎時間，羊皮紙、水晶石同時高速旋轉，卷入血色的水球之中，水球急速回旋，成為吞噬外物的漩渦。

“滋啦。”

水晶破碎。

魔鬼的契約在觸及水中的紅色之時，大量的白煙冒出，單純作為承載物的羊皮紙轉眼間化為飛灰，從中逃逸出的地獄碎片瞬間絞碎，不複存在。

随着魔鬼契約的消失，水球中的水慢慢蒸騰，最後全數消失。

風，漸漸熄了。

艾忒爾站在殘存的旋風的中心，地上還遺留着環狀的水痕，他稍稍偏頭，鬓邊小辮順勢滑落，他看向了卡納斯，目光落在卡納斯已經草草處理過的傷口上。

卡納斯揚了揚自己的手臂，絲毫不在意綁好的布條上仍然不斷地滲出殷紅的血漬，他湊了過去，笑着說：“你難道就不問我有什麼秘密？”

艾忒爾默默地轉回頭，“每個人都有秘密，我不會問你，等到你想說的時候，你自然就會說了。”

“你也有？”

“自然。”

“我也不問你你有什麼秘密，但我想知道一件事情。”卡納斯搖搖頭，“我們認識了這麼久，到現在，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他笑着拉上了茫然失措的威勒，露出一個可憐兮兮的小狗表情，“你看，你都知道我們兩個人的名字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你不覺得有點不公平嗎。”

艾忒爾看了看卡納斯，看了看威勒，又看了看卡納斯。

他轉身打開了地下室的門，身體一縮就鑽進了狹窄的地下通道内。

卡納斯一把丢開了威勒，他雙手成喇叭狀圍在嘴邊，“喂，你别落荒而逃啊。”

聲音在地道中回蕩，就在卡納斯不得不放棄了追問，準備走進地道裡的時候，一道很輕很淺的聲音才慢慢地飄了回來。

“……艾忒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