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崽子還頂上嘴了,容訣别過臉,神色微肅。難得在嘴上吃了一回癟,回過味來卻有些許欣慰。
殷無穢看着他重又鮮活起來的臉色,放心了,不再執着給他捂手。
他倒不是置評容訣的做法,容訣久居上位,做事一貫出于全局考慮,見的多了就算原本有些情緒,漸漸地也會麻木。
殷無穢隻是,還想要再争取一下。或許就有第三條康莊大道呢,于他,于容訣,更好的第三條出路。
兩人都沒再說話,氣氛有些安靜。
大雨也淅淅瀝瀝地轉小,屬下準備好了擋雨的蓑衣,容訣下令繼續下山,殷無穢滅了火堆,始終伴在容訣左右。
這一趟下山很順利,不過他們回來時長梧郡郡守已經被應天府推官扣押調查了,後續自有忡州府尹審理。
所有的難民暴動終于于此結束,他們可以暫時松一口氣了。
晚上折騰地太晚,容訣命人備水沐浴,他幾乎被抽空了氣力,連日奔勞再加上淋了一場大雨,他需要好好歇息調整,整個人浸在熱水裡,阖着目放空自己。
容訣想了許多事情,朝堂的,皇帝的,太子的,還有不可避免有關殷無穢的,少年這一趟成長頗豐,隻是長勢略出人意料了些。
不過也不是什麼大問題,有他看顧着,出不了事。
夜半,殷無穢被門外的急促腳步聲吵醒。
他推開門,叫住路過他房間,近身侍候容訣的心腹小豆子,“怎麼來來回回地跑?可是督主出了什麼事?”
小豆子轉身,朝他行了一禮:“督主沒事……不對,有事。”迎着殷無穢愈發凝重的目光,小豆子終于把話說明白,“督主半夜陡地發了高熱,奴婢剛熬了藥給督主送去。”
“我來吧。”
殷無穢從他手裡接過了藥,語氣雖還是平緩的,動作卻很迅疾不容置喙。小豆子一愣神的功夫,殷無穢人已經進去了,他隻好作罷等在了外邊,随時聽候容訣下一步吩咐。
殷無穢推門進屋。
容訣披散着頭發,隻着一件單薄裡衣靠坐床首,瑩潤月華灑落在他肩頭,在深秋的寒夜裡勾勒出一副瘦削的身形剪影。
殷無穢見狀更擔心了,大步走至床前,伸手去探他的體溫,确實有些不正常的高。
一邊趕緊喂他喝藥一邊懊悔道:“是今天淋了雨才這樣的嗎?怪我,早知道不該讓你穿着那身濕衣服。”
容訣就着他手一口喝完了苦澀無比的湯藥,莞爾笑起來,“不讓我穿濕衣服,你有給我更換的不成?”
殷無穢又被堵住了。
少年并不氣餒,他拿走藥碗,摸出随身攜帶的糖果,喂了一顆桂花味的進容訣嘴裡。容訣熟稔地享受他的照顧,含着糖生病的模樣竟然有些乖巧,這讓殷無穢忍不住得寸進尺了起來,他道:
“事情都結束了,不如我們在這多待兩天,等你風寒好了再啟程回宮。”
“你還想留在這?”容訣擡眸看他。
殷無穢無所謂,但他想和容訣單獨待久一點,于是點頭。卻見容訣蹙了下眉,一口回絕:“不可。”
說着他将今晚接到的東廠傳回的最新情報給殷無穢看。
“太子現下正在頤州,撥銀一事需得咱家過去,明日一早便要出發。你若是想在這邊多留兩天,東廠會留部分人手給你。”
殷無穢抿了抿唇,不情願和一滞寫在臉上,“可你病還沒好,就這樣趕時間,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嗎?”
容訣才覺得殷無穢成長了,他就又露出這般依戀大人的稚嫩姿态,這讓容訣此時不由地語氣嚴厲:“殿下任務辦的很好,剩下之事自有太子接手,再多逗留陛下會有意見。何況一切不過才剛伊始,早些回去,禮部尚書會給你安排政務。”
殷無穢垂在身側的手松了緊,緊了又松。最後聽話行事,卻還要問:“那你什麼回朝?”
容訣又是驚詫又是無奈地望着他,畢竟每次分别殷無穢都會雷打不動地問出這個問題,“事情辦完就回。”
“好。”
殷無穢嘴上答應,卻仍沒有要走的意思。
容訣實在是精力不濟,他絲毫不在殷無穢面前掩飾自己此刻的倦怠:“你也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可以再送咱家一程。”
殷無穢道:“我跟你一起再走一段路,等到了頤州我再獨自返回京畿。”
容訣對這些都沒有意見,他說了聲“好”,躺下準備睡了。
殷無穢替他掖好了被褥,确保他不會再着涼,又站了片刻方才轉身離去。
不舍的思緒在心裡細細密密蔓延開來。除此之外,出宮一趟,相較于如履薄冰諸多限制的皇城宮阙,殷無穢更向往宮外無拘無束輕松自由的時光。
即便仍會有許多政事需要處理,即便偶爾也會和容訣意見不合,可是——
他還是,很喜歡這樣的日子啊!
少年的不甘,隐忍,克制,妄想,在這個蕭瑟的寒夜徹底迸發了出來。
如果能和容訣一直遠離朝堂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