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自然是封不住的,沒有任何消息能瞞過東廠情報組織的眼,更何況東宮早已是東廠的囊中之物。在太子宮裡的大丫鬟火急火燎悄摸奔往太醫院請太醫時,就被東廠的番子盯梢了。
再結合東廠已知的情報,容訣對太子的情況一目了然,或者說,意料之中。
太子,不中用了。
容訣幾乎沒有任何停頓的,順勢接管下朝中一應大小朝政事務,東宮這邊自己都手忙腳亂應接不暇了,更不可能騰出空來管束他。
至此,容訣徹底權傾朝野。
東廠的勢力一度向整個宮闱輻散,皇宮巍峨牆頭,就是掉下來顆石子,站了一隻歇腳的飛鳥,都在東廠的眼皮子底下。而容訣本人,整日忙碌地腳不沾地,朝野,東廠辦事機構,文武百官大朝會,内閣議會,皆有容訣的身影。在他有條不紊令行禁止的鐵腕治理下,朝廷行政部門運作和從前毫無兩樣。
但所有人都明白,不一樣了。
皇宮的天變了。
這件事情沒過多久就傳進了病入膏肓的皇帝耳中,皇帝怒不可遏,當即一揮手掀翻了軟榻上的黑檀鑲金小幾,聲嘶力竭道:“叫他……叫那個逆臣滾過來見孤!!”
沒有說是誰,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總管太監田順忙不疊地跑了出去,點了一支大内侍衛急匆匆趕往東廠——自容訣權傾朝野後幾乎沒再回淩虛閣,通常直接宿在了東廠辦事機構。
彼時的容訣,身着绛紅交領蟒袍,腰系革玉襟帶,頭戴戗金衮紋帽,鴉黑長發打理地一絲不苟柔順垂在背後,一身绯紅宦服妥帖張揚,氣勢淩人貴不可言。
他再見到田順時态度是一如既往的恭順客氣,卻無端讓田順心中一悚。
田順忙壓下這種不适感,牽動了下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督主,陛下召見。”
連理由和寒暄都省去了,大有一種容訣若敢不從,他就直接吩咐大内将人扣押的強硬姿态。
容訣擡眼掃了一眼大内武裝,莞爾一笑:“田公公不必如此忌憚,陛下的命令咱家豈有不遵之理,請吧。”
說完孤身一人走入大内中間,跟随田順去見皇帝。
整個東廠無聲地伫立在他身後,像某種盤踞的龐然巨盾,也是随時保護主上屠戮敵人的尖刀。這是皇帝一手締造,如今卻完全馴服在了容訣手裡,哪怕主人不在近前,它也時刻堅守着護衛主人的職責。
這條通往養心殿的路容訣走過數次,從滿懷憧憬步入朝堂的青蔥少年,再到如日中天卻反遭利用後對朝廷逐漸心寒的青年宦官,最終成為了如今心如堅冰令人望而生畏的權宦東廠督主。
養心殿,到了。
容訣舉步邁入内室,還沒進來就聽到一連串喘息急劇的咳嗽聲,田順隔了一道屏風拱手禀告:“陛下,人已帶到。”
“進來。”皇帝言簡意赅,聲音是容訣從未聽過的粗粝沙啞。而田順也沒有退下,僅僅安靜地退到了一旁,貼着牆根站立。
“咱家參見陛下。”容訣進入内室,上前行了一個完整的跪禮。
這一次,皇帝直接裝都不裝了,疾言厲色質問:“孤讓你盡心輔佐太子,你就是這麼輔佐的?!你企圖掌控朝堂是要造反嗎!!”
一句話聲音吼的大了,皇帝喘息都變得艱澀,又是止不住的連連咳嗽,皲裂的唇角随着動作滲出殷紅血迹。
容訣就着下跪姿勢道:“咱家隻是按照陛下命令行事。太子操勞病倒,國不可一日無君,咱家唯恐宮闱禍亂,這才不得已暫代殿下履監國之責,還請陛下明鑒。太子殿下一經恢複,咱家即刻将政權完整交還于殿下。”
“好一個不得已啊!太子生病的事情你為何不早早禀報于孤?你敢說太子生病你沒有一點責任?!你沒有從中作梗?!故意将太子引入歧途!!!”
皇帝一口氣吼完,再也支撐不住,一口淤血噴了出來。
容訣登時跪步上前,想要替他拿絲帕擦去血迹,然而卻被皇帝一揮手用力打了開來,徹底撕破臉面,用盡最後的氣力恨恨嗫嚅:“……你、咳咳……東廠督主意圖謀反,孤要下令殺了你!殺了你!!”
又是一口汩汩熱血從皇帝嘴角洇出,浸濕明黃中衣。
這一回,容訣沒想再阻止皇帝咳血了,他漆深的瞳孔一瞬不瞬清晰倒映出皇帝對他毫不掩飾的殺意和隐隐畏懼。
不錯,正是畏懼。
這位政治手段平庸終年纏綿病榻的皇帝終于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容訣就是匹養不熟的狼,是把反噬自己的刀,為了朝堂大業,為了太子即位,為了大周國祚,他必須即刻肅清這個隐患!
好半晌,容訣一言不發地注視皇帝,扶着膝蓋直起了身。他垂落纖長的眼睫,居高臨下淡聲地仿佛在和皇帝談論今日的天氣,“陛下病了,需要好好修養龍體,切勿再随意動怒。咱家會請最好的太醫來為陛下診治,陛下什麼都不用擔心,宮中一切咱家都會替陛下打點好。”
皇帝愈發睜大了眼瞪他,卻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喉中不住發出艱澀的“嗬”“嗬”殘喘,即使是這樣的氣音,他的喉嚨也像被架到炭火中炙烤,刺痛難忍。
容訣一回首,隔着屏風餘光乜見田順震驚至極發足往外狂奔求救的身影,他也不阻攔,隻是輕輕扯了一下嘴角,轉身不疾不徐地離開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