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堪忍受的是,他聽聞了一些狂躁太子黨一直在找東廠麻煩的事情。因為皇帝昏迷,這些人聯合抨擊東廠拿着雞毛當令箭亂行宦官之權,大有謀反之意,而争地你死我活的各皇子勢力也在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從中蹚渾水。
最嚴重的一次,不知道哪個皇子的支持者被人暗殺,殺手竟然膽大包天到直接在皇宮行刺朝廷命官,直至最後也沒查出兇手是誰,歸屬哪股勢力。
暗潮湧動最終發酵成了混亂的明槍暗箭。
文武官員也後怕地意識到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再這麼下去他們恐怕連自己人都要誤傷,别新帝還沒扶持上去,先把自己給弄折戟了。
隻是幹戈易結不易解,誰先退讓一步是十分嚴峻的問題。這些文武百官别的本事沒有,胡猜亂想操縱心眼子的本領最是厲害,誰都唯恐對方有詐,不肯先退讓一步。
這個時候,衆人迫切亟需一個統一的台階來下,轉移走内部矛盾。毫無疑問,所有官員最痛恨的、最畏懼的、最統一敵對的都是位高權重生殺予奪的東廠。
東廠首當其沖淪為了衆矢之的。
參容訣的奏折滿朝飛。
殷無穢得知的時候整個頭皮都炸了,這群人太過分了!他簡直不能忍!險些當場暴走!!
直到他發現,他一站起身登時所有人的視線都緊張疑惑地凝聚在了他身上,殷無穢這才勉力壓下怒火,重又坐了回去。
卻還是咽不下這口氣。
什麼時候憑本事位高權重也成了一種罪過。之前在宮外就是如此,颍州刺史畏懼容訣,甯願硬拖着廪倉不放也不肯信他一回,總擔心東廠秋後算賬;現在這群烏合之衆也是,一旦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甩不脫的鍋就全扔給東廠。
原來容訣這些年過的一直都是這樣的日子。
難怪他如此急迫。
隻是,他又能怎麼選擇呢。容訣的意思他清楚明白,正如容訣了解他,他也同樣了解容訣。他也想将主動權抓在手中,拼出一條血海生路,可是,如果他和容訣說自己選擇留下争位,踩着東廠的屍骨上位,那他和這些人又有什麼不同?
甚至更為惡劣。
他們和東廠一直是宿敵,所以抨擊攻讦起來肆無忌憚。而他不同,容訣于他有養育之恩,教養之情,他再狼心狗肺也幹不出這種事。
殷無穢從始至終都沒有考慮過這個方案。
他知道自己沒有根基,沒有家族政治利益團體,即使依附東廠登上那個位置,底下官員不會服從他,他無法掌握實權,而東廠還要為此付出巨大的代價。
一點也不值得。
物極必反,東廠的位高權重在那之後必然曆經衰落,從此淡出政治舞台,在他沒有能力護住容訣之前他不會選擇這條不歸路。
殷無穢之前一直苦苦糾結,落寞失意的問題在此刻終于浮現出了答案——他要帶容訣離開!大周朝廷已經徹底爛了,不值得容訣留下,他會帶容訣去一個沒有官場政鬥、鳥語花香的地方,在那裡和容訣慢慢紮根,發展自己的勢力,隻打理屬于他們自己的一方天堂。
這是殷無穢的選擇,也是此間朝堂局勢的最優方案。
最後一步,端看容訣願不願意了。
事到如今,這裡還有什麼值得他挂念逗留嗎?
殷無穢再一次踏着夜色,穿戴鬥篷,壓低兜帽,隻身一人避開宮中的巡邏禁軍,悄無聲息去了淩虛閣。他想告訴容訣他的決定,想不顧一切帶他走。
殷無穢信念堅定到胸腔都不由發燙,一顆心怦怦狂跳。
這一次,容訣會答應他嗎?他要不要再潤色一下自己将要說的措辭?好更婉轉讓人容易接受些?
殷無穢在容訣房門外踱起了步子,總覺得自己準備地還不夠充分,他要再想一想說服容訣的理由,就在原地兜了兩圈。
倏然,“吱呀”一聲,房門從内推開了。
殷無穢心髒一跳,緊張地仿佛能從胸口蹦出來,一擡眸期待望去,開門的人卻是小豆子,殷無穢不由失落下來。
他問,“督主呢?”
小豆子眨了眨漆黑的眼睛:“诶?殿下還不知道嗎?陛下病情加重,一連昏迷多日米食難進,太醫院輪流看守值班,眼見情況還要繼續惡化,早就急诏所有皇子回京畿侍奉其側了,就連鎮守邊關的五殿下也在加急趕回的途中,督主現在正緊急安排這一切呢。”
“!”殷無穢心髒一緊。
總覺得,有什麼事情愈發脫離掌控非人力所能幹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