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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是從一顆大松樹下的樹洞中傳出的。
那樹洞口被一塊大石頭堵着。
謝清徵費勁地搬開石頭,往裡看去,狹小的洞穴中,蜷縮着一隻狐狸幼崽。
那狐狸看上去不到兩個月大,不知被困在裡面多久,瘦得隻剩皮包骨,渾身鮮血淋漓,地上、石頭上血迹斑斑,見到有人來,立時伏低身子,擡起尾巴,沖她龇牙。
它的雙眼一大一小,左眼被血糊了半邊,右眼死死盯着人看,恐懼的眼神中,夾雜着憤怒、屈辱與不甘。
謝清徵頭一回在一隻動物身上,看到這般複雜的眼神,不由怔了片刻。
她在西山時便喜歡撿些受傷的小禽小獸回家,當下毫不猶豫,小心翼翼抱起那隻幼狐。
那幼狐倒沒怎麼掙紮,或者說,根本無力掙紮,縮在她懷裡,抖如篩糠。
“真可憐,誰把你弄成這樣的?”
她歎氣,打算帶它去治傷,卻有個身着外門服飾的少女,從松樹後面繞了出來,伸手攔住她的去路。
“誰讓你搬開那塊石頭的?”
那少女的聲音清脆嬌嫩,看上去隻有十三四歲左右,生得柳眉杏目,相貌極美,神情卻隐含一絲傲慢與戾氣。
璇玑門中,見到同門需行拱手禮,見到尊長需行揖禮。
謝清徵手上抱着幼狐,不太方便行禮,便将身子微微一躬,溫聲道:“師姐,那石頭将一隻小狐狸堵在了裡頭。”
“我知道。”那少女冷冷盯着她,“我問的是,誰讓你搬開的?”
“師姐,這需要得到誰的允許嗎?我聽到了奇怪的動靜,就搬開這塊石頭瞧一瞧。我有哪裡做得不對嗎?”
她這一番話說得心平氣,絲毫沒有頂撞的意思,是真心想請教對方,自己哪裡做錯了。
那少女卻驟然暴怒,高聲道:“誰允許你這麼和我說話的?這是青松峰!是我家!是我的地盤!”
謝清徵神情更加茫然。
青松峰怎麼就成她的家了?
她身上分明穿着和自己一樣的外門服飾。外門服飾亦是黑白配色,隻不過沒有仙鶴刺繡。
謝清徵道:“不管是青松峰還是紅松峰,都是璇玑門的地盤,是我們所有人的家。”
她涉世不深,心性純粹懵懂,心裡是這麼想的,嘴上便也這麼說了。
那少女被她氣笑,斥罵道:“哪來的傻子?新來的嗎?連我是誰都不知道!”
“我确實剛來不久,外門有六百多人,我暫時記不住那麼多人的臉。”謝清徵有問有答,答得一本正經。
隻不過,這人罵她是傻子,她就不願稱呼對方一聲“師姐”了。
那少女滿臉不耐煩:“放下那隻畜生,滾吧!我懶得和傻子計較!”
那幼狐縮在謝清徵懷裡,渾身發顫,眼睛卻還是死死瞪着那少女。
謝清徵輕輕摸了摸它的腦袋:“它受傷了,我想帶它去治傷。”
“這畜生是阿姐送我的,它受不受傷,關你什麼事啊?”
“那它……”
謝清徵想問它怎麼傷成這樣,随即反應過來,眼前這個少女極有可能就是罪魁禍首。
怎的如此殘忍?
“你要是不喜歡它,可以放走它,為什麼要虐待它?”
那少女見謝清徵說個不停,好生厭煩:“要你多管閑事?我的東西要殺要剮全憑我做主!還不快滾,别髒了我的眼,蠢貨!”
謝清徵抱緊懷中狐狸,不願松手,看着那少女,沒好氣道:“你真殘忍,沒禮貌,又沒教養。”
這是她所學過的全部罵人詞彙。
那少女眼中驟然竄起怒火,“铮”一聲,拔出背後的長劍,森然道:“你有本事再說一遍!”
劍身藍光四溢,看着像是一把上品仙器。
謝清徵手中無劍,隻有一把掃帚,下意識後退了幾步。
那少女的話語本是威脅之意,偏偏她全然不懂,便隻依言照做:
“你這個人,殘忍、沒禮貌、又沒教養。”頓了頓,她又小聲道,“你才是蠢貨,居然主動讓人再罵你一遍,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要求……”
“找死!”那少女怒不可遏,一劍刺來。
謝清徵心中悚然,本能地側身一躲,堪堪避開劍鋒。
右臂被劍氣所傷,鮮血迅速染紅了外衣,她無暇顧及,抱着狐狸,拎着掃帚,腳下生風,溜之大吉。
從前在西山撿小動物是救命,如今在璇玑門撿小動物是要命啊。
那少女緊随其後,邊追邊罵,污言穢語不堪入耳。
謝清徵聽不太懂那些話,隻隐約感覺是罵人的,似乎罵得還很難聽。
但是她懂得——打不過就跑。
似乎還有人教過她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