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跑,她隻覺耳畔風聲呼嘯,丹田内一股涼氣沖将上來,身子變得無比輕盈。
她在松林中疾速穿梭,好似與風融為一體。
從前眼盲,隻能拄着拐杖慢慢行走,似乎還從未體驗過這般風馳電掣的感覺,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她的腳下飛速倒退。
她不敢回頭,隻憑直覺和聽覺判斷那少女的位置。
那少女的罵聲如影随形,緊跟在她身後,忽遠忽近,忽左忽右。
丹田内涼氣鼓蕩,謝清徵腳下的速度越來越快。
其實那少女一直隻沿着一條道追,反倒是謝清徵步法古怪,左竄右閃。
那少女看謝清徵踩出如此詭異的步法,神情逐漸凝重。
震位、巽位、離位、坤位……她的每一步都踩在了六十四卦的方位上!
這分明是天樞宗的上乘功夫“萬象步”!
她是璇玑門的外門弟子,怎會天樞宗的獨門絕技?
正疑惑重重,前方出現一片竹林,那少女連忙刹住步伐,站在原地,冷笑一聲,料想那小師妹不知深淺,必會被缥缈峰的結界彈飛出來。
可下一瞬,她愣在原地,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那小師妹竟毫無阻礙地穿進了竹林中!
難道缥缈峰的結界消失了?
少女驚詫不已,試探着向前一步,伸出手去。
手掌剛觸及到無形的屏障,一股強大的力量登時将她彈飛數丈。
她狼狽地爬起,望了一眼竹林,接着轉身就跑。
那人一定是邪魔奸細!偷學了天樞宗的功夫,混入璇玑門,還破了缥缈峰的結界!她要去告訴阿姐!
*
跑出一段距離,謝清徵沒再聽見謾罵聲,回頭望去,已不見那少女的身影,隻有郁郁蔥蔥的竹枝在微風中搖曳。
追不上她了嗎?
她微微松了口氣。
這一松懈,陡然感覺雙腿似有千鈞重。
再無力挪動半步,謝清徵癱坐在地,背靠在一棵綠竹上,摸了摸懷裡的小狐狸,累得上氣不接下氣,還要開口說話:
“她跑得好慢啊,連我都跑不過……我好像還是第一次跑這麼快……這裡這麼多竹子擋着,她應該找不到我們了……你别怕,我不會把你交給她的……等治好了你,我就送你離開……”
那狐狸瘦得骨頭凸起,抱在懷裡都有些硌人,四條腿瘦如枯柴,毛發雜亂不堪,渾身血漬斑斑,小小的身軀雜着道道鞭傷、刺傷、割傷。
不知受過多少苦楚……
它像是極通人性,聽懂了謝清徵的話,低低嗚咽兩聲,灰暗的眸子裡漾出一點光,讨好似地舔了舔她的手掌心。
濕軟的觸感襲來,謝清徵笑了一笑,揉了揉它的小腦袋,随即又蹙起眉頭,捂住小腹。
好像有一股氣息在四肢百骸内亂竄,竄得她十分難受,丹田處又鼓又漲,她想吐,又吐不出來。
喉嚨裡湧起一陣腥甜,被劍氣劃破的胳膊也疼得厲害,懷中的幼狐狸聳動鼻翼,似是嗅到了濃郁的血腥味,掙紮着往她傷口處舔舐。
謝清徵按住那狐狸,苦笑道:“你自己都一身傷,還想幫我舔傷口?别管我了,你渴不渴?我好渴啊……”
遠處隐隐傳來“玎玎珰珰”的琴聲,如鳴佩環。
謝清徵一驚,站起身來。
四下望去,綠意幽深,但聞琴聲,不見人影。
不知是哪位師姐還是師兄在彈琴,彈得真好聽……
謝清徵循着琴音,一瘸一拐,向竹林深處走去。
越往前行,琴聲越清晰。
她不懂音律,卻聽得入神,仿佛被琴聲牽引,不由自主尋覓而去。
直至望見一道熟悉的白衣身影,獨坐在竹林間撫琴,她才停下腳步。
那撫琴的女子,半邊身子照在斜陽裡,半邊身子落在竹蔭中,明暗相間,似是不經意地擡眼一瞥,瞥向謝清徵,眸光清冽幽靜。
謝清徵抱着幼狐,怔了半晌,沒有出聲擾亂琴音,隻與莫绛雪靜靜對視。
莫绛雪神色如常,視線停留在她身上,十指卻不曾停歇,輕拂過琴弦。
琴音柔和,不疾不徐,随風萦繞在竹林中,與細碎作響的竹葉共譜一曲舒緩的樂章。
樂聲悠悠入耳,好似一道清涼的靈氣,灌入她體内,引導四處亂竄的氣息歸位。
斜陽餘晖透過疏密有緻的竹葉,照在地上,光影斑駁。
清風徐徐而過,地上光影随之晃動。
風絲袅,竹葉清,日斓斑。
這一刻,風動,竹動,影動,心亦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