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甯早就等待已久,她美目一掃,見到王老夫人已經到了,冷笑一聲,不再看她直接進去了。
王老夫人此時還呆若木雞,她和南婆子對視一眼,眼中是如出一轍的震驚。
她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當初記錯了,嬰甯是不是沒死。
衙役沉聲催促:“走了。”
她們兩人這才回過神來,惶惶不安地進去。
縣令高坐堂中,“有什麼冤情,快快說來吧。”
嬰甯上前一步,高舉手中的狀紙,“大人,民女秦琴,是東陽鎮上秦家的女兒,嫁入王家,三年前慘遭丈夫虐殺,民女冤啊!”
縣令早就了解所有事情,此刻卻裝作什麼都不知,看起這好戲來,“哦?狀紙呈上來,本官看看。”
師爺快步走到嬰甯身旁,接過狀紙。
“縣令,您過目。”
三人配合得天衣無縫,沒有任何眼神交流,任誰也看不出這狀紙就是師爺幫忙修改的。
外面看熱鬧的百姓像炸開了鍋一樣,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誰?秦琴?”
“哎呀,這你都不知道,就是東陽鎮上那個出了名的傻子美人啊。”
“這也不像傻子啊……”
“我看還是傻,不然怎麼會說自己被殺死了,人不是好端端地站在這裡嗎?”
“哎,也是,真是可惜了,長這麼漂亮,滿嘴胡話,這般戲弄公堂,等一下怕不是要被打闆子了。”
旁邊的婦人插進來一嘴:“事情怎麼樣還說不準呢,你看她那個樣子。”她手往王老夫人那裡一指,大家被嬰甯吸引的視線轉移過去。
王老夫人已經站不穩了,臉色發白,豆大的汗珠在額頭不停冒出,南婆子也是,主仆二人毫無二緻。
“看來是王家是真做了什麼不對勁的事情啊……”
“這個樣子很奇怪……”
王老夫人聽到外面像蚊子一樣嗡嗡作響的聲音,隐隐約約聽到說什麼“奇怪”“做賊心虛”,她臉皮猛地一抽,明白自己的情緒表露得太直白了。
她深吸一口氣,畢竟活了這麼多年,曆經風雨,心理素質也不是虛的。
王老夫人的眼神中帶着蝕人的兇光,她剛剛隻是被早已死去的人站在自己眼前的這一幕吓得有些失魂罷了。
如今仔細想想,這個嬰甯絕不可能是真的,那個傻子隻會笑,哪裡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人,竟然能這麼相像。
王老夫人:“大人不能聽信一面之詞啊,我兒對秦家小姐的心意,是東陽鎮的人都知道的啊,那是要什麼給什麼,試問誰會對癡傻的妻子如此情态?”
她話鋒一轉,“再者,嬰甯确确實實是因病去世,若是大人不信,大可以去醫館把姜大夫找來,問問嬰甯的病情脈絡。”
幸好當初做戲做了全套,找了個大夫塞了銀子,把嬰甯的死搪塞過去了。
王老夫人一臉質疑,把尖銳的話語指向嬰甯,“大人,這個女子不知道是從哪裡找出來的,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嬰甯,又說自己是被我兒殺死的,死人怎麼可能站在這裡呢?”
“我看是喝醉了,跑到衙門裡耍瘋想訛錢來了。”
縣令沉吟,“堂下報官者,你知不知道在公堂上捏造謊報者,是要打二十大闆的?”
二十大闆下去,血肉模糊,嚴重的可能下肢再也站不起來了。
外面的看熱鬧百姓面露不忍,“姑娘,你要想好哇,這闆子打下去人就沒了,不要為了一點錢把自己的命搭上了。”
顯然,沒人相信她說的是真話。
王老夫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眸中閃過扭曲的笑意。
她一看見這張臉就憎恨得不行,如果不是被這張臉迷惑,她一向乖巧聽話的兒子怎麼會三番四次地忤逆她?
想到一會這臉上會出現的慌亂哀求的神情,王老夫人就覺得内心一陣舒爽。
嬰甯緩緩開口,神情不變,說出的話卻不是王老夫人臆想中的哀求。
“不敢欺瞞大人,我确實是秦琴,也确實是死了一回,現如今能夠重新活過來,全靠仙人憐憫我,再給了我一次活過來報仇的機會。”
嬰甯字字泣血,“我生來比旁人缺少一魄,不知世事,被人欺辱緻死,活活把阿爹留下來的家産讓狼心狗肺的東西奪去了……”
王老夫人有種不妙的預感,連忙打斷她,“胡說八道,我看你是不見血不死心,扯出這般荒唐的理由,以為人人都是傻子嗎?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你是秦琴?”
嬰甯被打斷也不惱,王老夫人越急,就說明她越慌亂。
她跪拜在地上,“大人,以前秦家的人都知道,我生來臂彎就有一個梅花狀的胎記,隻需把秦家舊人喚來,一辨便知。”
“有道理。”縣令輕輕揮手,“找個以前在秦家做過事的人來。”
人群裡突然擠出一個婦人,頭發包裹着頭巾,顯得亂糟糟的,她急切地揮着布滿老繭的雙手,“大人,我是以前在秦小姐身邊照顧的人。”
嬰甯聞聲望去,有些怔愣看着來人。
那是從小一直跟在她身邊的夏安婆子,右耳朵有些殘疾,聽不清旁人說什麼。
嬰甯出嫁的時候,她說什麼也不願意跟在嬰甯身邊,隻說自己不好,帶過去會讓别人笑話小姐。
後來聽見嬰甯死了,她哭得眼睛都花了。
嬰甯從小就由她照看,她心裡已經把嬰甯當成自己的第二個女兒了,即使旁人都說嬰甯是傻子,可是她隻覺得嬰甯是天真,長大得比别人慢一點罷了。
夏安:“我認得小姐,讓我來看看吧。”
她急切的聲音幾乎喊破音了,她遠遠地看着嬰甯,心裡的激動不斷發酵,恨不得馬上看看是不是小姐。
她才不管是人是鬼,隻要是嬰甯,她都無所謂。
縣令示意衙役把人群疏通開,讓開一條路,好讓夏安上前來。
“你說你是秦家做過事的人,你又怎麼證明呢?”縣令換了個姿勢,漫不經心問道。
夏安四處望了望,揪出躲在一旁裝死的南婆子,“大人,當初王子服來秦家提親時,南婆子是見過我的,我們還交流了一番,想必你還能認得我的臉吧?”
南婆子支支吾吾,她确實見過這人,可是此刻她有點搞不清局勢狀況了,不敢輕易回答。
她的眼睛鬼鬼祟祟看看王老夫人,又看看嬰甯,最後瞄瞄縣令,在三人中來回打轉。
縣令威勢起來了,直逼南婆子,“如實說來就可,在公堂上,可不要弄虛作假,後果大家都知道的。”
南婆子一哆嗦,不敢再拖延,“是,是的,認得,确實是秦家的老人。”
縣令點點頭,“去吧,你好好認認。”
得到準話後,夏安連忙撲到嬰甯身邊,“好孩子,讓婆子看看……”
她大手急切又不失粗魯地拉起嬰甯的手,到一旁辨認起來。
嬰甯靜靜望着她,眼睛卻止不住情緒,“安婆子,嬰甯想你了。”
夏安原本第一眼看見她就有感覺,絕對是嬰甯回來了,可在看見她手臂上那漂亮又獨特的梅花胎記後才敢真正确認。
眼下聽見嬰甯熟悉的呼喚,忍不住把人摟在懷裡,一遍遍撫摸着嬰甯的頭,過了一會想起來現在還是在衙門裡,慌忙放開。
夏安:“民婦失态了,這确實是我們家小姐。小姐手臂有胎記的事情隻有極少數人知曉,況且我剛剛查看,胎記是真真切切長在手臂上的,不是顔料僞裝。”
王老夫人手指都在顫抖,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嬰甯,張了張嘴巴想說話,嬰甯趁機開口把她還沒說出口的話給堵回去了。
嬰甯:“大人,我知道此刻你們心中一定有諸多疑惑,可是我說的話句句屬實,絕無虛言。”
夏安擦擦眼淚,一臉信賴地看着她。
不管如何,這就是小姐,是她從小照料的小姐,她摸過、擁抱過,有溫度,是活生生的人,這就好了。
縣令:“你這狀紙上寫着,你是被王子服分屍而死,如何解釋?”
嬰甯:“我确實是在三年前被王子服所殺,王老夫人看我癡傻,縱容那些有功名的書生淩辱我,視若無睹,利用我來為她王家鋪路。”
“王子服被他的好母親蒙在鼓裡,那日詩會上看見我被一男子欺辱,他不但不問清事情原委,反而不管不顧提刀就把我活活砍死了,說我是□□,和旁人通奸。”
大家聽到這裡紛紛瞪大眼睛,不知道王家竟然有這種事情發生。
“真是畜生啊,把自己的兒媳賣出去,換青雲大道哇。”
“誰說不是呢,也就這種掉進了錢眼裡的人才會做得出來。”
“造孽啊,找我說,秦小姐當初就不應該嫁進去,應該……”
“應該嫁給你是不是,不要臉,也不去看看你是什麼尊容,切。”
衆人啧啧稱奇,王老夫人沒想到嬰甯居然在大庭廣衆下就這麼說出來這件事。
清白對于女人何其重要,她這樣說,把自己被不知道多少個男人糟蹋過的事展露出來,以後一生都免不了被指指點點,被人在暗地裡說髒和破鞋。
夏安也面帶憂色,但她更多的是心疼,聽到嬰甯遭遇的這些事,她恨不得把那些欺負過嬰甯的男人全都殺了,把屍骨都洋灑到江裡洩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