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腳重新踏入埋骨之地時,白塗的心情非常複雜。
這座山脈已經非常靠近華北了,相應的降水量也變少了,山間的葉子鮮少有水珠,泥土幹燥松軟,空氣中土腥味并不明顯。
幾個研究員在采集土樣和數據,霍常湗拿着槍在一旁警戒,提防着周圍一切動靜。
即便是深冬,這片林子依舊旺盛,頭頂高聳的枝條密密麻麻挨在一起,每片闊葉都足有巴掌大,光線隻能透過縫隙灑進來,因而林中并不亮堂,在這種光照條件下,采集工作變得難上加難。
但是沒人敢打手電筒,也不敢發出太大的動靜,雷鷗和另一個研究員小心避開樹根,垂直往下打土坑。機器雖然快捷省力,但運行時會發出噪音,所以他們隻能用鏟子打。
大概往下打了兩米深,土壤顔色突然變深,在某些光照角度下甚至有點發紫,與淺層的土壤截然不同,兩個研究員動作齊齊一頓,對視一眼,皆意識到這座山脈的特殊之處。
以往采集的地方,從未有這種現象。
這裡土質松散,往深很少有石塊,臨時挖出來的土坑需要用鏟子固定住,兩個研究員騰不出手,另外四個在掃描四周的植株,白塗就套上橡膠手套,拿了塑封袋跳下去往裡裝土樣。
“濕不濕?”雷鷗問他,一面彎下腰盡可能湊近看。
“很幹燥。”白塗先裝了一袋淺層土壤,又裝了一袋兩米以下的,都很幹燥,說明不是地下水滲透導緻的土壤顔色變深。他看了眼手表,用記号筆在塑封袋上寫好經緯度、采集深度和時間。
雷鷗以為他在來之前被霍常湗培訓過,沒有多想,伸手讓他趕緊上來。白塗拉着他的手踩着土坑壁借力上去,爬到一半忽然覺得腳下一松,腳尖一下陷進土裡,似乎踩到了空土窩。
雷鷗見他忽然停住不動,問他怎麼了。
白塗低頭看了眼,小心翼翼拔出腳踩在另一處比較結實的地方,凝神仔細看了眼凹陷進去的地方就道:“這裡有個蠍子窩,不能再挖了。”
雷鷗一聽冷汗都出來了,誰知道這裡的蠍子是不是正常的,蠍子是群居動物,要是他們運氣差點直接挖到窩裡,基本可以和這次采集任務say goodbye了。
另一個研究員聽了也忙放下鏟子過來拉白塗,隻是沒等他伸手,白塗就被拉了上去。
霍常湗抓着他的手腕上下掃視,就差直接上手檢查了。
“我沒事。”白塗見他一臉肅容,心裡忽然松快了點,“那些蠍子都在冬眠,沒被吵醒。”
蠍窩一般分為上窩室和下冬蟄室,那些蠍子雖然體型異常大,但都卷曲着擠在冬蟄室裡,他剛剛踩到的隻是小窩室,沒驚動到它們。
霍常湗面色稍霁,讓雷鷗換一個地方打坑,又轉過去注意其餘四個人的安全。
樹木高大,四名研究員隻能兩兩一組,由一人坐到另一人肩上,用直拉式斷線鉗剪下帶有花葉或果實的枝條。雷鷗換了個地方重新打坑,暫時不需要收集土樣,白塗便幫着撿起那些剪斷後掉落在地的枝條,裝到專門的塑封袋裡,一一做好标記。
其中一個研究員本想口述這些植物的種類學名讓白塗分門别類放好,扭頭一看卻見白塗記的比他想說的還詳細,不僅有種屬,甚至連采集順序都标的一清二楚,不由驚訝道:“小白,這些植物你都認得?”
白塗嗯了聲,“以前學過。”
地府課程很多,除了公課,想學什麼都可以自己額外報課,除了薛寂那種什麼都想學的變态,他們甚少有重疊的課程,基本都是一對個位數私教。負責授課的鬼吏有些生前就是師長或教授,因為沒到投胎時間,生前又無過需要死後受刑,便兼職來當老師。
他們不需要吃飯睡覺,大部分時間都在上課考試。
白塗想在重生後好好活下去,選的課很雜,凡是認為有用的不管三七二十一都學。雖然那些課并不教授末世的變異生物,但有位生前是植物學家的老師說,不管植物如何變異,它們的性狀都是由基因和環境共同作用的結果。
末世之後的環境那個老師并不了解,于是着重講了基因對生物性狀的影響。打個比方,如果一種植物的DNA一共有100個堿基對,其中有75個堿基對為了适應突然變化的環境發生了突變,那麼我們仍能根據剩下四分之一野生型基因決定的性能判斷出某種植物異變前的科屬種。
自然界的生物很神奇,不論環境如何變化,它們的基因裡一定有一部分可以适應所有變遷而不會遭到淘汰,而這部分像小強一樣的基因就是連接白塗學與用的橋梁。這個理論實際應用起來,需要白塗對所有植物的所有性能了如指掌,所以他學得非常用心,偶爾撐不住了就去找薛寂,給自己來一劑人工雞血。
事實證明,一個靠譜的學習搭子就像無涯學海中的一艘永動快艇,就算橫沖直撞也能一往無前。
研究員聞言恍然,放心将這項工作交給他。
采集樣本其實是一項浩大又費力的工程,幾個研究員神經緊繃,沒過多久就出了一身汗。但如果隊伍多于六個人,霍常湗會看顧不過來,他的任務之一就是盡可能保證隊伍裡所有人全須全尾地回到基地。
保護有時候比破壞要難上一萬倍,霍常湗評估自己的能力後,給出的上限就是六個人。
這次因為有白塗在,霍常湗腦子裡那根弦繃得比以往更緊,仿佛蓄勢待發的弓,随時都能迸出殺傷力極強的箭去。他反應極快,一旦枝葉間有什麼動靜便立即将目光轉過去。
樹冠間時不時會冒出毒蟲和某些樹栖動物,攻擊速度幾乎快出殘影,但霍常湗比它們更快,在它們碰到白塗和幾個研究員之前就直接把它們電死。
第二個土坑位置不錯,挖的時候沒碰到什麼窩,但一直打到差不多五米深也沒出現第三種土壤,雷鷗及時放棄了繼續打下去的念頭。
再打深一點,如果他們在采集土樣時遇到危險,會來不及爬出這個土坑。
另一個研究員加入了掃描植株的隊伍,見白塗看過來,似乎對他手腕上像手表一樣的掃描儀感到好奇,就簡單解釋了一下原理。
他們所用的掃描儀用了一種高精超聲波反射技術,能夠穿透土壤納入植株全貌,同時分析基徑蓋度株高等數據,一并保存至提前建好的樣本庫中。
“還有另一種次聲波掃描儀,但次聲波傳播距離太遠,而且一些動物能接收到次聲波,被吸引過來就不好了,我們就沒帶出來。”
“你們的次聲波掃描儀能設定波長嗎。”白塗問。
“可以啊。”雷鷗正把那些被電死的小動物屍體鏟到土坑裡埋起來,以免熟肉味引來其他動物,經過兩人身邊時聽到這句,就道,“精準到小數點後四位。”
“一般研究所都有這種儀器嗎。”
“不一定,氣象所和自然災害防治研究院還有兵工所才普遍配有,其他地方管控很嚴,就我們所裡那幾台當初還是走了很久流程才批下來的。”雷鷗道,“你怎麼忽然問這個?”
“以前沒接觸過,有點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