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沒受傷。”霍常湗有點無奈,擡起的手轉換方向落到白塗臉上,抹掉上面的灰燼,“怎麼過來了,不是說好等我去找你嗎。”
“我擔心你嘛。”白塗将他的手拉下來晃了晃,“還有我見到關關和雷鷗他們了,具體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不過他們都好好的。”
霍常湗脫掉外套披到他身上,聞言淡淡一笑:“那很好啊。”
就差最後一點麻煩沒解決了。
他牽着白塗走回去,對兩人道:“還有遺言嗎。”
劉司令頓時驚恐地看着他:“我要是死了,你永遠都别想知道你那兩個朋友的下落。”
他說完,始終一言不發的白發男人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自被凍住後,他一直處于魔怔的狀态,兩眼發直地瞧着霍常湗不言不語,這會兒卻忽然大笑起來,不由讓人毛骨悚然。
白塗戒備地看着他,後者足足笑了好幾分鐘,直至岔氣才停下,随後用一種狂熱至極的眼神直勾勾盯着霍常湗。
“你果然是我最完美的作品,當初創造你的時候,我就知道能在你身上看見無數可能性,果不其然,現在你已經可以自我進化了。太神奇了……你一定會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最完美的生物,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比拟。”
他的話和神态都讓白塗心生厭恨,他将霍常湗拉到身後,沒好氣道:“他才不是你的作品,他是他自己。”
男人一頓,看向白塗,“你懂什麼。是我創造了他,是我賦予了他生命,是我給了他那些堪稱奇迹的構造!我是神,我就是造物主,哈哈哈哈,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造物主!你——”他唰的将目光轉回霍常湗,“你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證明。”
白塗皺眉,這人根本就是個瘋子。
“你們為了滿足一己私欲拿人做實驗,肆意剝奪他人生命,卻自稱造物主,不覺得可笑嗎。”
“無知!那是偉大的實驗,注定造福全人類!”男人平靜的神色中透着癫狂,“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最大的謊言是什麼嗎。”
“是人生而平等。”
不及白塗回答,他自顧自說了下去。
“如果上天公平,人一生下來怎麼會有貧富貴賤之分,為什麼有的人輕而易舉就可以獲得他人一輩子都夠不到的東西,為什麼有的人越是努力越是一無所有,為什麼有的人一輩子健康,有的人卻疾病纏身早早死去。如果人生而平等,為什麼即便到了末世,有的人就能獲得異能,有的人卻成了喪屍。
“我的研究,就是為了徹底消除這種不公平的差異。異能者的能量可以被所有人使用,人可以選擇自己的壽命。隻有能被創造和控制的平等,才是真正的平等!”
“去你爺爺的平等!你他媽的長壽就是拿老子家人給你續命。”突然一道暴怒的聲音響起,伴随着機關槍不停歇的射擊聲。
白塗被霍常湗拉着後退了一步,便見戎痦子提着機關槍從後方出現,不多時,白發男人便被射成了篩子,短短幾秒就失去了生息,甚至表情還凝固在方才的癫狂上。
這一出太過突然,就連白塗也忍不住愕然,還沒回過神,戎痦子的機關槍已經掃射到了劉司令身上。
刹那間血花直冒,白塗被摟着轉過身,按着後腦靠到結實的胸膛上。
“沒什麼好看的。”霍常湗的聲音自頭頂響起。
白塗悶悶嗯了聲,忽聽一聲凄厲的慘叫。
“爸——!”
槍聲停了。
白塗想轉身,霍常湗的手卻牢牢按住他。
太陽殷紅似血,冰面上的血花似紅梅般綻開,劉司令往後倒去,被一雙顫抖的雙臂接住,兒子哭泣的臉出現在視野中。
“爸,爸……你怎麼樣,我來晚了……”
“你……”劉司令嘴唇動了動,“你三歲那年……”
劉子昊泣不成聲:“我聽着呢,爸,我聽着呢……”
你三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變得不會說話,還留下了終身後遺症。我到處求醫問藥都沒辦法,有個男人找上門來說有能治好你的藥還在研發中,但缺少資金和場地設施,我毫不猶豫提供錢和場所支持他的實驗,後來才知道他在偷偷研究人。但是他改造出來的東西确實治好了你。
我想收手,但是沒有抵住誘惑。你一天一天長大,我卻一天不如一天,你那樣脆弱,皮膚一碰就青,骨頭一磕就斷,我怎麼能放心,總想着能夠永遠庇護你,讓你平安長大。
“你三歲那年……才學會開口叫爸。”劉司令瞳孔擴散,緩慢失去色彩,“我永遠記得……你第一次叫我爸……我不、不後悔……我……我愛你……之後……路要一個人……走……”
他頭一歪,最後一絲生息也消散在這冰天雪地中。
“爸——爸——”
劉子昊失聲痛哭,躬身緊緊抱住逐漸冰冷的屍體,哭聲回蕩在天地間,驚飛遠處的禽鳥。
戎痦子默然伫立一旁,良久丢掉手裡的機關槍,從懷中掏出三支皺巴巴的煙插到冰塊堆裡,擋着風用打火機點燃了。
“阿霞,小瑛,你們安心去吧。”他低聲道,“主謀死了,剩下的人我也會一個一個送去,你們且在下面看着。”
煙霧随風飄到不知名的角落,忽然有人從這角落中緩慢走出來,遲疑地投來視線。
項娅淑咬了下唇,此時此刻所有人都背對着她,唯有霍常湗平靜地注視着眼前的一切,她對上霍常湗的視線,一刹那覺得自己所有心思都被看穿了。
她僵了僵,在原地踟蹰不前,直至确定霍常湗沒有要管她的意思,才邁開步子。
她緩慢而堅定地走到宋瀾面前,彎了下唇:“瀾哥。”
宋瀾的臉上凝結了一層白霜,卻顯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貌。
項娅淑定定看着他,良久露出一個恬淡的笑容:“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麼叫你了。”
“你們總把我當小孩子,其實我一點都不傻。”
她知道的,她開槍的那會兒身後隻有宋瀾一個人,四區醫療所也并非沒有醫生可以給她哥做手術。
她看着宋瀾,實在想不通一個人可以既救人又害人。
“我不恨你,我隻是覺得自己錯了。不是錯在喜歡上你,而是錯在差點讓自己的世界隻有這份喜歡。我這次來,是想聽你道歉,隻要你說一句對不起,我立刻就走,從此橋歸橋路過路,再不相幹。”
宋瀾吃力地轉動眼珠看她,始終不言不語。
項娅淑眼中的殷切漸漸轉為失望,她深吸一口氣:“既然你不後悔,就别怪我收取另外的賠償了。”
她将手搭到宋瀾肩膀上,露出一抹難看的笑:“你還不知道吧,我的異能,能提供能量,也能收取能量。你放心,我不會要太多,隻是——隻是你那麼厲害,好像也不是什麼好事。”
宋瀾的臉色逐漸變得慘白,項娅淑垂眸不看他,良久收回手,笑容釋然:“那麼,再也不見了,宋瀾。”
她轉過身,最後看了霍常湗和白塗一眼,輕聲說了句對不起,向核心區外走去。
悲恸的哭聲在時間的流逝中轉為低泣,漸漸又轉為無力的嗚咽,白塗輕輕推了下霍常湗,這回沒受到任何阻攔就轉過了身。
白發男人的屍體被厚厚的冰層包裹,直挺挺地立在原處,猶如一座冰棺。
“都結束了嗎。”白塗有些怔忪,不确定地仰頭看向霍常湗。
似乎太過輕松了,和他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嗯,都結束了。”霍常湗溫柔地注視着他。
寒冰開始消融,在烈日的照耀下化成晶瑩剔透的細流,沁入泥土之間。核心區恢複肅穆的原貌,唯有一個個人形冰雕伫立其間,昭示着不久前的混亂。
寒氣在日光下逐漸消散,劉子昊茫然地直起身環顧四周,視線忽然觸及宋瀾慘白的臉。
他久久地注視着那張绮麗奪目的臉,想起被喪屍圍困的那日,宋瀾在殘陽下驅車而來,勢如破竹穿過重重喪屍,車身與飓風從四面八方隔開他和喪屍,搖下車窗露出動人心魄的面容,眼尾斜挑着看向他:“上車。”
從此他心魂震顫,再未停止。
他閉了閉眼,動作輕柔地将父親的身體放到地上,垂首膝行到霍常湗身前。
“……求你,饒宋瀾一命。他隻是一時糊塗做了錯事,但罪不至死。阿霍,我知道我父親對不起你,我沒資格再求你把我當朋友,但至少看在我們曾經并肩作戰的情分上,饒過宋瀾這一次。如果你真的氣不過,我願意代他受過。”
他始終沒聽到霍常湗的回應,于是慌亂擡頭,抓住霍常湗的褲腿哀求道:“那些實驗他都沒參與的!你放過他,我保證我會帶他走的遠遠的,永遠都不會打擾你和白塗。”
霍常湗摟着白塗的肩膀,帶着人後退了一步。
劉子昊雙手落空,砸到冰面上,他張了張嘴,似是沒有反應過來,但很快那雙空茫的眼裡彌漫上絕望和哀戚。
白塗看了看霍常湗,忽然道:“他知道的太多了。”
劉子昊一愣,像是抓住最後一絲希望,“我保證他不會說出去的!”
白塗笑了笑:“可我不能保證他能不能活着。”
說完不再理會劉子昊迅速灰敗下去的神色,轉頭對霍常湗道:“好像要麻煩一下四眼。”
霍常湗取下他身上的風衣,順手揩掉他鬓角因為氣溫回升冒出的細汗,“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