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柳話落,忽覺腿上一重,肩頸處勾上一隻又細又長的胳膊,同時鼻尖竄入一股幽香。
“是小名。以後隻許這麼叫我,我不喜歡王瑰玉這個名字,敢以此名喚我,我就殺了你。”
這話其實頗具疑點,若放在平時唐柳必定滿心疑窦,可現在懷裡坐着溫香軟玉,他能控制着不動就不錯了,哪還有心思想别的。再者王——啊不,微微說這話時調子輕輕柔柔,跟哼曲似的,毫無威懾力可言。
“微……微微,我以後都這麼叫你就是了。”唐柳磕磕巴巴道,“你先起來,有什麼話好好說,我們現在有點太近了。”
“柳郎不喜歡嗎。”歲蘭微擡手撫摸唐柳的下颌,“今夜可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柳郎不想做什麼嗎。”
倘若唐柳能看見,定會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魂飛魄散。懷裡的人雖身着喜服,纖腰楚楚,肌膚卻慘白不似活人,渾身上下黑氣直冒,五官雖美,卻七竅流血,尤其一對瞳仁黑不見底,映不出半分燭光,似能吞沒周圍的一切。
雖說着甜言軟語,神情卻是冰冷的。
可惜唐柳目不能視,此時被迷得神魂颠倒,滿腦子都是昔日旁的乞丐閑談時說起的與女子歡好是何等銷魂的滋味。
唐柳瘋狂咽着口水,渾然不知懷中人眸光深深,貪婪地在他身上深嗅了一下。
“柳郎,你好香。”
“不,是你香。”唐柳下意識回道,實則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說完才懊惱得咬了咬舌尖,“微微,時辰不早了,我看我們——”
唐柳的話語戛然而止,他感受着脖子上突如其來的濕軟觸感,腦子完全成了一團漿糊,直至有一隻手劃過他的襟領,緩慢扯開腰帶,解開衣帶才猛然醒神。
他如屁股被針紮了似的一下從床上彈跳起來,跳到一半察覺懷中有重物下落慌忙伸手去接,一陣手忙腳亂才勾住懷中人的腰身與膝彎将人抱住了,将将站穩後又一刻不停地轉身,憑感覺将人放到床上,手背觸及床單上亂七八糟的圓物後方想起床上還有大堆吃食,于是放了一半又将人托住,騰出一隻手将床上所有零碎都掃到一邊,這才将人放下,扯過被子蓋到人身上,旋即立馬轉身,背對着人将方才的話說完了。
“微微,時辰不早了,我看我們還是趁早歇息吧,你看你身上這麼涼,定是病還沒好,就别折騰了。”
他系緊腰帶,擦了擦額頭虛汗。
好險,差點就要把持不住了。
若是明日被王德七發現,小命恐怕要嗚呼。
這王小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如此不矜持。
“你好好休息,我就不在此打擾你了。”唐柳說着扯開嗓子喊起來,“德七!德七!”
喊半天無人應,腰身反倒又被圈住了。
自背後貼上一具冰涼的身軀,便聽微微幽幽道:“柳郎,新婚之夜,你要棄我而去留我獨守空房嗎。”
這如何能經得住?!
成親前無人同他說王小姐是這般纏人的性子啊。
唐柳有苦難言,隻道:“沒有的事,隻是我這人睡覺一向不老實,睡着了不僅手腳亂動還呼聲震天,留在這裡恐怕會影響你休息。”
“我不介意。”歲蘭微道,“柳郎,留下來陪我。别獨留我一人,我害怕。”
唐柳猶想掙紮:“你叫丫鬟或者嬷嬷陪你,她們應該都過來了吧?”
“不嘛。”歲蘭微将額頭在唐柳背上蹭了蹭,“要柳郎陪我。”
“……好吧。”唐柳心說這可不怪他,他轉過身來托住歲蘭微雙臂,将他塞回被子裡,“先說好啊,隻睡覺,明日若是有人問起來,你可要如實說,我什麼都沒幹。”
“都聽柳郎的。”
唐柳這才放心,坐下來蹬了鞋子合衣躺到旁邊,頭一沾到枕頭困意便接連來襲,沒多久便睡了過去,半夢半醒間忽聞有人道:“柳郎為何不蓋被子。”
唐柳困意連天,迷迷糊糊道:“你身上涼,多蓋點,我蓋了就要同你搶被子了。”
身旁人沉默了一會兒,忽而低低哭泣起來。
唐柳一下驚醒,将臉側過去:“怎麼了?我壓到你了?”
他還沒睡着呢,不至于亂動吧。
身旁人哭了一會兒,才道:“……柳郎定是嫌惡我是病體之軀,不願與我同床,方才我要與你歡好時你百般抗拒,料想亦是出于此緣由。”
“……”
唐柳沉默片刻,默默展開臂膀,“絕無此事。”
歲蘭微将被子分過去一半,腦袋也挨蹭過去,枕到他臂彎裡,正欲開口,唐柳卻好似有所覺,道:“好了,睡覺。”說罷拍了拍他的背,自己腦袋一偏,一下睡沉了。
歲蘭微撐起身體,支着下巴饒有興趣地打量他。
他獨身困在這宅子裡不知歲月幾何,前些日子不過是看到那王姓女人莫名感到心情不佳戲耍了一下,不曾想給自己換了個新娘子過來。
雖說是個男的,卻也比百年來進到這裡動辄哭爹喊娘的活人有意思多了。
他起了心思逗弄,這小瞎子的反應也頗為有趣。
況且這小瞎子陽氣十足,實為大補之物,養在身邊偶爾吸上兩口也不錯。
歲蘭微重新枕着唐柳的手臂躺下來,故意将身體貼近唐柳,在唐柳因寒冷而無意識收緊手臂将他抱到懷中後惡劣一笑。
他不需要睡覺,但躺在唐柳身邊被陽氣包裹,如同浸浴在溫泉中,幾個時辰下來也十分滋補。
見唐柳悠悠轉醒,便趴到他耳畔幽幽道:“柳郎,你抱得微微好緊啊,微微好不舒服。”
唐柳這一覺睡得十分不安穩,剛昏昏沉沉醒來便聽見這一聲嗔怨,感受了一下還真發現自己的手搭在另一人身上,登時針紮火燎般将手撒開了,幹笑了幾聲道:“我都說我睡覺不老實了。”
撤開手後身上卻無動靜傳來,唐柳動了動身體,後知後覺微微半邊身子都壓在他身上,而且似乎并無要挪開的意向,不過唐柳暫且顧不上什麼男女之防了,他打着顫道:“微微,你有沒有覺得夜裡有點冷。”
這喜床鋪的不知是什麼劣布,睡起來竟比叫花巷的石闆還冷。
歲蘭微偏眸,看向透過紗窗照進來的天光,調整了一下姿勢,将手撐到唐柳肩上,再将臉側枕上去,道:“柳郎,天已經亮了。”
“我睡了這麼久嗎,現下是什麼時辰了。”唐柳一邊問一邊打顫,他冷的厲害,伸出手摸索了幾把,自己沒被壓着的半邊身子被子倒是蓋的好好的,另一邊的被子卻因為微微俯卧的姿勢全卷到了兩人身體中間,相當于沒蓋。
他将這半邊被子抽出來,試圖通過抽被子的動作不着痕迹地将微微掀到一邊,但不知怎的,被子全抽出來了,微微卻紋絲不動,他隻好将微微和自己一齊裹緊了,稍覺暖和後才道:“微微,你身上這麼冰,一會兒還是叫大夫來看看吧。”
祖宗,可别病倒了,病重了可要怪罪到他頭上。
歲蘭微被他裹成了蠶蛹,聞言稍擡眼看他,見他凍得臉發白,可憐兮兮的,遂大發慈悲收了身上的陰氣,答道:“我不冷,隻是自幼體寒,故而身上總是要比旁人涼些。”
唐柳:“那不若我們此後一人一床……”
“不過有柳郎抱着我安寝,我好受多了。以往夜裡總因體寒睡不安穩,時常多夢,昨兒竟一夜無夢。柳郎怎的不說話?我知道了,柳郎莫不是嫌我體弱,與我共枕難眠,我這就差人再收拾一間廂房出來,此後你我二人分房而眠,省的你為難。”
唐柳:“……微微放心,絕無此事。”
唐柳躺了一會兒,身體回暖,肚子卻開始叫空城計,正愁怎麼将纏着他不放的微微推開,忽聞三下敲門聲,王德七的聲音緊随其後。
“唐柳,你起了嗎,我來給你送膳。”
“起了起了。”唐柳大喜,“你等等,我這就來開門。微微,起床吃飯了,你衣裳穿好沒,用不用叫丫鬟進來?”
歲蘭微不大情願,但心知唐柳與他不同,需要進食活命,于是心不甘情不願地起身,“不用,你去開門吧,我不出内室就是了。”
門口那人一聞就臭的要死,他才不要與之共處一室。
唐柳一愣,道:“那我将飯端進來。”
歲蘭微重新趴到床上,懶懶道:“不要,我沒什麼胃口。”
他又不吃飯。
“多少吃點,餓壞肚子就不好了。”唐柳勸道。
“不要。”
“好吧。”唐柳也不管他了,“我昨日的眼紗在哪?”
歲蘭微從枕頭底下抽出眼紗給他。
唐柳綁到眼睛上,摸着牆走到外間,将門打開了。
等了一會兒,才聽王德七道:“……你睡得如何?”
“挺好的啊。快擺飯,我要餓死了。”他折身走回室内,摸索着在桌邊坐下,半晌沒聽王德七的腳步聲,不由奇怪,“德七?”
“來、來了。”
王德七深吸一口氣,低着頭走進廂房,将食盒中的飯菜碗筷一一在唐柳熟悉的位置擺開,又将背後的包裹遞給唐柳,“我将你的家當都帶來了,除了那身破衣服實在不能要了,其餘都在這裡了。”
說是家當,其實也不過是一口陶碗和一根竹杖而已,唐柳接過來摸了摸,感覺觸感熟悉後便放到一邊開始吃飯,将肚子填了個半飽後方有心思提起正事。
“對了,等會兒你帶我在宅子裡走一遭,教我認認路?”
内間歲蘭微聽到,出聲道:“為何要旁人帶你,我帶你在宅中逛逛便是了。”
唐柳道:“你還是在房裡養病罷。”
歲蘭微惱道:“……不和你待在一處,我的病如何好?”
唐柳恍然大悟。
原來這沖喜是這麼個沖法,難怪王小姐夜裡都要與他共枕而眠,原來是為了治病。
好險,差點就自作多情了。
他拍了拍胸膛,忽聽王德七驚恐道:“你在同誰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