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秀轉過身,與仨小孩面面相觑。
半晌,二虎眯起了眼,沖王小二和張狗蛋使了個眼色,三個人沖瘦小的楚秀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為首的二虎一把抱住了木桶,“這裡面的兩隻蛐蛐,都是我的。”
楚秀:“是葉曉歸的。”
二虎站了起來,其餘的二人也站了起來。
一炷香後,二虎小二狗蛋鼻青臉腫哇哇大哭地跑回家告狀去了,“瘦小柔弱的”楚秀面無表情地抱着木桶離開了大槐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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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兩年,這期間,日子都是如此。
葉曉歸還是時常地偷懶,家裡的活計,他頂多做了二十分之一,剩下七分靠林奉雪,兩分半靠楚秀。
花錢倒是大手大腳,前些日子又迷上了麻将,跟一群浸淫牌桌數十年的大娘們切磋,輸了林奉雪養了一年的豬,被暴揍了一頓,再也不敢去了。
楚秀年紀見長,漸漸的,也發現了這對兄弟的古怪之處。
譬如他們雖名為兄弟,眉眼間也能看出相似,但姓氏卻不同。
再比如,林奉雪雖然已經很努力地裝作一個普通的農人,但言談舉止之間,總是難掩三分書卷氣,七分曠達意。他在田裡揮動鋤頭的時候很輕盈,仿佛手上拿着的不是沾滿泥土的鋤頭,而是什麼更加細長的東西。
就連葉曉歸,身上也透着一股子怪異的邪氣。
楚秀總有種感覺,他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如同大雁落在蘆葦叢中,隻是暫時停留,随時會翩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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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秀十歲那年,正月十五上元,葉曉歸不知道抽了什麼瘋,趁着林奉雪沒注意到,拿了幾兩碎銀子,抱了小楚秀,從窗戶裡翻出去,朝村外荒野疾馳而去。
山野間疾風過耳,楚秀颠簸中抓着他的袖子,大喊道:“葉曉歸,你幹什麼?!”
葉曉歸笑道:“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等到寫着大大的“涵州”兩個字的城牆出現在天邊時,楚秀才明白葉曉歸說的“好玩的地方”是哪裡,到了城門口,葉曉歸把他放下來,拉着他的手,像尋常行人一般,随着人流大搖大擺地進了涵州城。
涵州城真的很繁華,比萍水村周邊的集市繁華多了,此時花燈滿街,到處火樹銀花,亮如白晝,街上遊人如織,人來人往間摩肩擦踵,楚秀忍不住拉緊了葉曉歸的手。
這時道旁傳來一陣叫好,他下意識偏頭望去,隻見一頂挂滿了花燈的巨大暖轎從街道中央行過,是莊親王殿下和荷花樓的花魁。
葉曉歸眸光一動,忽然把小楚秀抱起到肩頭,朝那邊大喊了一聲:“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線變了個調,更加尖細和清脆,像小孩子一樣,隔得遠的很容易以為是楚秀喊的。
那暖轎上,紗幔後兩人朝這邊看了一眼,其中一道纖細的身影笑了起來,花枝亂顫,另一人吩咐了一句什麼,立在轎旁的婢女從籃子裡拿出一把銅錢,朝這個方向撒過來。
“好!”
“哎!”
人群頓時湧了過來,開始哄搶散落在地上的銅錢,葉曉歸作為離暖轎最近的人,兩隻手更是塞滿了,他歡天喜地地朝一個小攤跑去,楚秀隻能扒拉着他的脖子,挂在他肩頭搖搖欲墜。
葉曉歸:“來碗赤豆小元宵。”
挽着袖子的和藹大叔笑道:“好勒!”
“哥哥去買兩壺酒,半刻鐘就回來。”葉曉歸把銅錢扔到桌子上,又把楚秀抱下來,按在椅子上,把勺子塞進他手裡,“乖乖坐着别亂跑——店家,麻煩幫我照看下這小子。”
大叔看着桌上的銅錢,眼睛笑彎成了月牙形,拍拍胸脯:“客官,您盡管放心好了!”
葉曉歸拍了拍楚秀的腦袋,晃悠悠地鑽進街道的人流中,再看不見身影了。楚秀坐在那裡,一勺一勺地舀着小元宵,他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所以吃得很慢。
可是直到碗裡元宵見了底,葉曉歸還是沒有出現。
老闆看了他一眼,笑着安慰他,“小弟弟,别害怕,你哥肯定是喝上頭了,等他醒了就會來找你了,還吃不?給你添一碗?”
楚秀抿着唇,搖了搖頭,莫名的惶恐湧上心頭,他在小攤上又坐了不知道多長時間,再擡頭望天時,已是月懸中天,街上人流都開始減少了。他下定了決心,趁着小攤老闆不注意,偷偷跑了出去。
順着酒香濃郁的方向一路小跑,拐進了一個巷子,楚秀終于在一面青色酒幌下,看見了那抹熟悉的灰藍色衣服,然而在看清那邊景象的一瞬間,小楚秀的腳步就頓住了。
葉曉歸坐在桌子上,一條腿擱在條凳上,手邊是傾倒的酒壺,一個帶着鬥笠的灰衣人側立在酒桌之旁,手中長劍冷光閃爍,已然抵在葉曉歸的頸項之上。
那柄長劍極為纖細,薄如蟬翼,劍身之上,一抹殷紅宛如鮮血蜿蜒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