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維運曆經世事的雙眸看了喬元一眼,還是個不服輸的丫頭。
後頭的官員靜若鹌鹑,嚴維運沒再理他們,反倒朝喬元靠近些,指着黃闆道,“那這黃闆可還能制的簡化,或者更便宜些?”
農人窮苦,這樣的好東西若又易制作又便宜,于全景朝而言,是大幸。
喬元搖頭,“做不了了。”
制作黃闆的所有材料,都是喬元各方衡量過後得出的最終版本。
她不是沒有考慮過将黃布換成更為亮眼的黃漆,但染料同漆不是一個價格,黃漆難得且大都隻供宮廷,普通人家要尋到是難上加難。
這個方案根本無法執行。
嚴維運面露遺憾,沒再深究這一點,反倒就蚜子的習性又着重問了喬元許多。
他問的問題對旁人來說或許很是刁鑽,但對喬元來說卻是興味盎然。
她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投契的人,縱然對方是個年過半百的老叟,她還是津津有味同他說了許多。
這二人是聊的興起,可苦了後頭蹲着的郢州官員們。
他們趁着嚴維運不注意,偷偷的在下面變幻各種姿勢。
有沒有人能管管他們這腿……當真是麻極了。
嚴大人威名在外,方才又動了怒,大家一個個硬是熬到面如菜色,也無人敢上去觸嚴他的黴頭。
又跟着蹲了半晌,直到有人撐不住一屁股坐在了農田裡,被支出去的彭青才姗姗來遲。
他回來的時候,手上捧着一疊形态各異的黃闆,後頭還跟着一個額上汗涔涔的周進。
周進原本站在上頭安靜候着一行人從田地裡回來,喬元的本事他信得過,定不會鬧出什麼問題。
不料沒一會兒便見彭青冷臉往外走,又冷臉捧着一堆黃闆回來,還叫上他一起下田,說郢州巡查有事找他。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周進的小腿肚都開始發抖了。喬元莫不是說錯話惹這些大人物生氣了?早知道就應該聽吳才說的,将她弟弟留在身邊當人質。
抹了一把臉,周進生無可戀地跟着彭青走了下來。
方才在上頭看時還沒發覺,如今一下到地方,他深覺此地詭異。
大大小小的官員們蹲了一地,有些龇牙咧嘴,有些面帶麻木,怪異的場景看着叫人心慌。
彭青走到嚴維運身側,也不多話,學着大家的樣子,手托黃闆蹲在一旁。
周進一楞,有樣學樣的蹲下,心裡做了好一會兒建設才期期艾艾開口道:“巡查大人,可是喬姑娘做錯了什麼事情惹大人生氣了?”
嚴維運還沉浸在喬元同他說的這些蟲類特點裡,被周進一打斷,這才如夢初醒般看向四周。
他的眼神掃過周進,尖銳又犀利,吓得周進險些跪到地上。“巡查大人饒命,巡查大人饒命。”
嚴維運見他似是誤會了什麼,闆着臉道:“我并非此次巡查。”
周進愣了片刻,出聲問道:“什麼?”
嚴維運從地上直起身子,指了指蹲在另一個角落的幾位中年男子,“那邊幾位才是此次郢州來的巡查。”
被點到的中年男子單手撐地直起身來,因為腿部的刺痛,面上青一陣白一陣的。
但巡查的顔面不能丢,他抑制住痛的發抖的聲音同周進道:“我便是此次負責巡查的禦史張霖。”
周進的聲音也跟着抖了抖,他看向嚴維運,有些不自然道:“那這位大人是?”
張霖朝嚴維運行了一禮,“這位是本朝司農卿,嚴維運嚴大人。”
周進這回是真真切切跪在地上了,他嘴巴空口張了張,因為受到的刺激太過,一時間說不出半句話來。
烏程嚴氏,累世公卿,那是……當朝皇後母族啊。
讓周進如此驚訝的并非是隻有嚴維運的出身,更是他這個人。
司農卿嚴維運,出身士族,大成元年今科榜眼,位列三甲卻卻自請入司農寺,一呆便是整整三十年。
他當年的任性所為,幾乎驚到了整個京城。連着幾月,京城的地下賭坊都開了賭盤,賭這位天之驕子幾時受不住司農寺的辛苦,重新入内做官。
此前的傳奇自不必提,能讓世人知曉并記住他嚴維運的,并非因他出身烏程嚴氏,而是他入司農寺後這三十年間,為景朝百姓所做的貢獻。
嚴維運自創秧馬、犁刀、主張修建運河堤壩、甚至連他們現下用的麥子,有不少也是經由他改良過後的新種。
可以說他這半生,幾乎全浸在了農事上,如今到了這把年歲,便是被人稱一聲當世‘神農’也不為過。
周進就是徹夜焚香禱告,也想不到這樣的大人物會到金台縣來。
他兩股戰戰,把頭埋入地裡,哆哆嗦嗦地已然說不出話來。
整個場面重新陷入寂靜裡。
隻有喬元跟着站了起來,在春日裡擡頭問向嚴維運,“大人,還要聽蝼蛄的習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