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月安眨眼,遮下些許茫然,随即對上茹姑半是試探半是認真的目光,茹姑見她清淡的目光,面色稍僵。
眼前少女,眸子清透,看似柔婉,可實則藏韌,透着堅定。
就在茹姑以為此事無解時,周月安乖巧應下,“姑姑費心了。月安定盡己所能,不給樂坊丢臉。”
茹姑見此便止了話頭,拉她坐下,“月安,也不是姑姑狠心,是這世道,對女子本就不公……”
周月安從茹姑房内出來,太陽沒有剛剛那般刺眼,卻也顯得稍加陰翳。
她凝着檐上落雪,思忖着已有幾日未去城外了,等明日休沐她便去看看那群孩子和張姨。
她走着走着便至側門,忽地反應過來,應當要順帶買些吃食的。
正打算折返取些銀兩,餘光碰巧瞥見那打馬而來的矜貴人兒。
他似是被那三兩少年郎吵出來的,被他們擁着,盡顯從容,他眼尾似帶着倦意,可卻勾着若有似無的笑。
謝聞璟也注意到了她,眼尾一挑,今日的周月安圍了毛絨的圍脖,立領短襖比甲也看着厚實了些,總不比前幾日單薄,多了幾分活潑的生氣。
見他望過來,周月安也不好直接轉身就走了,微微俯身,算作見禮。
陳緻方順着謝聞璟的目光看見了周月安,擡手沖她打了個招呼。剩下兩人也紛紛朝她颔首緻意。他們似乎是路過,并未多留,随即策馬消失在周月安的視線裡。
“欸,這位姑娘生得這般好看,我來這樂坊那麼多次竟是從未見過。”
“哦?”謝聞璟挑眉。
見他有興趣,陳緻方也微驚訝,繼續道:“是啊,這般美人,我肯定過目不忘!不過若是她從未登台,那就不一定了。”
“不過這樣的姑娘不登台也是一種好事。”
衆人心照不宣,沒再繼續讨論。這世道,女子容身本就不易……
謝聞璟聞言若有所思。
“不是,朱姐姐,主位難道就那樣定了?”淺綠罩衫的女子壓着杯盞,一臉不甘。
朱韻不語,随意撥筝。
那日清晨來的人不是個小人物,她聽在朝為官的父兄說了,謝聞璟,可算是位極人臣,權傾朝野,手握兵權,本身又是個陰晴不定的主,他嘴角勾着一抹笑,可手段極狠,他的一句話,可定生死,可扭乾坤,可讓你從錦衣玉食到一無所有。全朝上下,無不忌憚。
而他那天早上看似随口一說的事,又怎麼不算已成的定局呢?
周月安如常練琴,日子無甚變化,茹姑說的不錯,在坊内她無功無過,隻是表現平庸而已,又或者,是他們對她這個周家之女抱有太高的期望……
“阿娘!”小周月安小跑着撲進阿娘懷裡。
女子側身,接住小團子。
“阿娘,姩姩想學這個可以嗎?”小周月趴在美人的懷裡,彎着圓圓的眼,指着案上的琴,“阿娘,你彈琴時好美!姩姩想學!”
女子彎唇輕笑,“姩姩竟原來是顧着美才想學琴啊?”
“嘿嘿。”小團子鑽進女子懷裡遮住微紅的小臉,不好意思地笑。
女子揉着她柔軟的發頂,“可是乖姩姩,萬事皆需恒心……”
細弦過利,周月安察覺刺痛,回過神來。
她垂眸,走神時不分輕重,劃過琴弦指尖疼痛,可是相較于回憶起幼時,她的心痛更甚。
阿娘,姩姩很棒,對嗎……
翌日,周月安早早準備細碎玩意兒,打算帶給城外的孩子們,可在出城門時被官兵攔了下,“官籍?那最好少出城了,近日城外不安生。”
許是見她瘦弱,護城的官兵不由提醒。
周月安被幕離遮住的神色有些許不解,開口細問。
“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流民漸多,有些許不安生罷了。”
周月安道謝出城,路上不禁擔憂起張姨他們,一位盲人帶着一群孩子,不知會不會遇到麻煩……
周月安不禁加快了腳步。
謝聞璟下完朝,路過一片竹林,蓦地想起那晚女子滿眼驚懼的摸樣。不由輕笑一聲,守着自家大人下朝的張虛不由驚道:“大人,今日朝上誰惹您不快了?”
謝聞璟睨他:“何出此言?”
“因為您笑時總是莫名得滲人。”張虛滿臉真誠。
“午後負重馬步三個時辰。”謝聞璟溫柔勾唇。
張虛本想嚎叫,“可為何是午後啊?”
“先去郊外探查流民。”謝聞璟擡步上了馬車。
張虛欲哭無淚地跟上。
今日依舊是個豔陽天,暖洋洋的金光灑在身上本應是無比的惬意,可望見□□步外不算密集的人群,周月安輕擰着眉,上前扶張姨進屋。
不等周月安開口,張姨輕壓她的手,歎道:“月安,這些人也是可憐人。”
周月安仔細扶着婦人,觸及她手上粗糙的紋路,低聲應答:“嗯,月安知道。”
孩童無憂,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隻覺得最近這偏僻的地方熱鬧了許多。
院子裡的孩子圍上周月安,叽叽喳喳地分享近日的趣事。
說着便提到了這些流民。
“周阿姊,這些人近日好似我們當年沒飯吃的時候。”
周月安撫着小姑娘的手一頓,擡眸望向說話的那個孩子。是淵哥兒,年紀稍長,當年也确實是記事的年紀。
“淵哥兒不必多想,此處是京城,由官府管轄,他們不會如我們當年一樣。”周月安走至他面前,蹲下身與他平視,眼神認真。
周月安散開包袱,輕摁他的肩,“淵哥兒能幫阿姊分分這些嗎?”
淵哥兒接過,道了謝,便與院子裡的孩子走一旁去了。
周月安起身,目光微沉,她剛剛說的并沒有錯,天子腳下,不會棄流民不顧,但是也絕不會允許混亂發生。而他們究竟會去哪裡,隻有親曆者自己會知道。
而掌權者,向來心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