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周月安忽地出聲,謝聞璟打算出言安慰的話哽在喉間。
他怔了片刻,随即悶笑,沒想到啊,他謝聞璟竟有一天會被人安慰……
子夜——
馬蹄踏過塵土,仰頭嘶鳴。
謝聞璟長刀劃地,在月色下人們辨清刀尖劃出痕迹,冰冷,寒冷,刀尖反射的寒光讓人直覺膽寒。
謝聞璟高坐馬背之上,冷冷環視過四周,在明處,是他的軍士,面龐堅毅,步子铿锵;而在暗處,有多少盯着他行動的人呢?他們是否強悍?
謝聞璟不知道,他與他的人都不知道。
但是他們不得不舉起刀尖,因為他們要劈開的不是這片土地,而是這片土地盤根錯節已經腐爛的根芽。若無法供給營養,那也絕不該蠶食消耗它本身的模樣。
他們沉默無言,用沉靜對抗這黑暗,夜裡的寒風更加凜冽,風吹得謝聞璟的大氅獵獵作響,玄色披風旋轉着翻飛,幾乎與夜融為一體。
周月安直挺背脊,端正地立在門下。
張虛站在一旁,目光緊緊随着馬背上的人,那是他的将軍,軍中人人都知道,他冷硬,狠厲,出刀從不手軟,但也隻正因如此,才讓敵人聞風喪膽。
隻是張虛知道更多,他家大人細緻、護短,嘴毒可心不毒,他自己的命是他的,他們這些人的命也是他的,他像待自己的命一般待他們,所以他們才死心塌地,軍心一齊。
馬蹄揚起,謝聞璟微微側身,可未轉身。
他知道張虛在門口,也知道周月安站在那裡。
謝聞璟眼眸沉沉,周月安目光平靜。
謝聞璟直視前方,伸手扯住缰繩,烈馬急奔。身後衆人緊随其後,馬蹄聲響,在這平靜的夜色之下,每一聲都有清晰的回響。
張虛及剩下的人皆抱拳相送。
周月安深深望了眼那道挺拔的背影,她微福身,眼眸垂下,凝着黑夜。
從此刻起,她也要擔起應有的責任。
根爛之地,必應橫刀所向。
民,不可承其疴。
“張大人,城内的災民可安置妥當?”
張虛抱拳答道:“是,依姑娘安排,明日送出城。”
“張大人明日不便露面,暗中看護便好,”周月安微頓,“若是發生意外,定要護好他們。”
“那周姑娘你……”
“我不過一介樂人,混在其中不打緊。”
周月安沉眸凝着遠處的黑,若是此計成,那麼他們便能好好度過這個寒冬,不再被人吸食血肉,不再被那些人處處算計成為籌碼,不再……颠沛流離,食不果腹。
周月安轉身進屋,清瘦的身影沒入黑暗。
寒夜難捱,不知何時可見天明。
一旁的黑衣湊近張虛,“咱們明日要聽周姑娘的嗎?”
張虛朝周月安的身影望了眼,語氣铿锵:“聽!周姑娘她聰明,她與大人一樣,定有把握。”
“可大人說要護住周姑娘。”
張虛聞言身子一僵,謝聞璟與周月安兩人的計謀本就是調虎離山。流民騷亂,悍匪逼京不過是敲山震虎的障眼法,而謝聞璟此去收回的雍州兵權才是此計核心。雍州駐軍,早被那群蛀蟲所控,而雍州是京城的重要防線,也可能是最讓人心驚的威脅。
若是張虛等人在明,那群人心生疑慮定會反咬一口,轉頭死咬謝聞璟一行,給他們本就危險叢生的路再添一筆橫禍,若是張虛等人在暗處不出面,那麼危險就在周姑娘這裡。
那些人會把矛頭直指周月安,張虛不知道,這位瘦弱的姑娘,扛不扛得住。
他家大人說,要聽她安排,但也說了,要護住她。
張虛垂眼,聲音弱了兩分,“聽姑娘的。”
次日,流民橫竄,撕打偷搶,被官府壓下驅趕出城。
陛下震怒,朝官憂心。
兩日後,風雪加重,流民不堪其擾,暴行更甚,京中權重暗下黑手,妄圖解決隐患。
兩日後荒郊暴雪,周月安身上披着那件瑩白色大氅,眉目甯靜疏離。
“鐘寨主,好久不見。”
鐘雷身騎高馬。黝黑的皮膚與遠處白雪形成對比,臉上疤痕越發明顯,更顯兇狠。
“呦呵,這不是那日那位美嬌娘嗎?”
鐘雷此時語氣算不得好,寒冬臘月被人使喚着下山還撈不着好處可不好受。
周月安不接話,隻平靜地略過。
鐘雷不耐煩,此處被架起了半人高的荊棘路障,但看得出來潦草,應是臨時搭起的,堵在他們下山的路上。
鐘雷眉一挑,“你弄的?”
周月安隻身一人,孤零零地站在荊棘叢後,身形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