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雷往她身後看,一群衣衫褴褛的的人們躲在林中,他們面黃肌瘦,破舊的棉衣蓋不住通紅皮膚上的皲裂。
周月安嗓音淡得就像這臘月的雪,冰冷又幹淨。
“鐘寨主,做筆交易如何?”
鐘雷眼眸眯了眯,戾氣一閃而過,“我與你這樣的姑娘家可做不來什麼交易。”
“鐘寨主有過人謀略,可心甘做一把刀?”
周月安語氣不變,鐘雷聞言眉心緊皺。
“什麼意思?”
“謝大人曾與鐘寨主做過一筆交易,如今也算的數。隻是如今如何抉擇,鐘寨主不如好好想想?”
“你威脅我?”鐘雷眼一橫,眼神發狠,勒馬往前幾步,身後的一群人也跟着往前半步,一時氣氛緊凝。
周月安目不斜視,正視前方,“不,月安隻是在勸鐘寨主,今日若做了這把刀,那鐘寨主想要的,怕是這輩子也得不到了。”
“你懂什麼!”被踩到痛點,鐘雷暴喝一聲,不想聽可又忍不住讓周月安繼續說下去。
“流民暴動,于京而言,是陛下心憂之事,于京中那些大人而言,則是失職之罪,生恐自己牽涉其中。無人願好生處理,便想到了鐘寨主,隻可惜鐘寨主又偏偏不在陛下面前,無法表明衷心。”
周月安看了眼鐘雷緊皺的眉頭,平靜地繼續道:“借刀殺人,鐘寨主想必清楚。隻是鐘寨主與這些流民無怨無仇,何苦因此斷了自己來日大好前程呢?若是京中那些大人能答應鐘寨主的要求,又何苦拖到今日?鐘寨主又何至于今日仍不能施展抱負?”
“再言之,就算某日寨主榮登朝堂,且不說那些大人是否會留您,若陛下有一日知曉您今日所為,陛下又是否容得下您呢?”
鐘雷死死皺眉,緊緊盯着周月安。眼神由憤怒轉為無可奈何。
是了,她說得絲毫不差,可是……憑什麼!
鐘雷嘴硬,冷冷哼道:“既然哪條路都不好走,那我又何苦得罪兩邊?不如就做這把一把刀,倒也來得自在。”
不曾想周月安聞言竟彎唇輕笑,明明本是素淨的面龐,卻讓人無端覺得眼尾竟生出幾分绯紅,美得人心驚。她緩緩出聲道:“鐘寨主莫不是忘了與謝大人之約?”
鐘雷微愣,順着接話道:“那又如何?謝聞璟如今不在京城,更何況他也不一定回得來,那些人就像餓狼一般絕不會輕易放過機會,京中之事,縱他有通天的本事想必如今也無心管。”
周月安笑意漸淡,清透的眸子裡多了幾分寒意,嗓音也冷了兩分。
“那鐘寨主又怎知,京中這些大人能安然無恙呢?又或者,鐘寨主覺得他們分出心思護住寨主而非将寨主推出去做替罪之人?”
話音一落,鐘雷身子猛地一僵,他怎麼會犯這種糊塗!
他怎麼沒想到,那群人本就是自私自利,而今豁出去一搏又怎麼不會留一後手護自己無虞?還有謝聞璟,在外征戰八年,又豈是等閑之輩?若比狠戾,謝聞璟隻多不少。而若比謀略,京中那些人又怎麼敵得過在戰場上真刀真槍殺出血路而威懾敵寇三年有餘的謝将軍呢?
鐘雷手微抖,握在手裡的大刀險些掉下去。
他顫着眼望向面前的女子,身姿端莊,一身素衣,瑩白大氅裹住整個身子,更顯瘦削。
可她背脊直挺,面色清冷,讓人不得不正視她一身疏離氣質,而她眼神平靜卻似有着寸步不讓的堅決。
謝聞璟,他怎麼又可能不留後手,眼前這個瘦弱單薄的姑娘,怕是就是最大的變數……
京中那些人,高興太早了……
鐘雷臉色發白,想出聲卻發覺自己嗓子幹涸,“還望姑娘,指條明路。”
兩日後,奏折上報,流民暴亂于山間遇上悍匪,沖突突發,官兵至時四散而落。
朝堂唏噓,皇帝扔了奏折,悶聲發了通脾氣。經人勸解,此事也算不了了之。
山崖,寒風獵獵。
周月安眺望遠處素白,一望無際,天地素淨,恍若隻有風聲。
張虛等人侯在一旁。
“張大人,”周月安收回視線,緩緩出聲,“山寨那邊煩請張大人多照看些許。”
張虛抱拳俯首,“周姑娘放心,”張虛語氣微頓,擔憂道:“隻是姑娘當真無事?”
昨日下朝後,周月安便開始遭到刺殺,暗算不下三次。張虛等人守在暗處,發現她一夜無眠,彈了半晚琵琶,铮铮聲破空。
周月安搖頭:“我無事。”
這種情況她并不意外,甚至早就料到了,京中那些人雖想借鐘雷之手除掉這些暴民,但是并不想将此事捅到皇帝眼前去,隻說自己已好生安撫,後邊再找人做做樣子便好。
而今她将此事鬧大,無疑會惹人注目。可若不這般,如何讓他們露出隐藏甚好的肮髒的面目?
隻是這樣,周月安垂下眼睫,阿娘,對不起,姩姩怕是藏不住了……
周月安轉身,靜靜看着那處銀白,謝大人,你那裡可還安好?
雍州——
謝聞璟拔出橫在将領胸口處的大刀,鮮血飛濺,染紅了雪地,也染紅了謝聞璟的視線。
謝聞璟擡眼冷笑,“這便是你們雍州軍的待客之道?”
“哦不,接旨之禮?”他側眸掃了眼滾在一旁的聖旨,眼神冷冷,似笑非笑。
底下士兵強忍顫抖的身子,握緊手中纓槍。
另一邊的幾位将領眼神驚恐,敢怒不敢言。
方才那位“敢言”的,已經躺在那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