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尾音微微上揚,帶着些許吊兒郎當的散漫味道,像是他一如既往的不正經模樣,可偏偏他眉眼染笑,目光和緩,嗓音低低地纏上來,撩得她耳尖發燙。
周月安忽地不敢直視他的目光,他不緊不慢,直直追上來,雙眼定定地看着她。
那視線太過直白,周月安指尖動作微僵,心神有瞬間慌亂。
張虛見此,悄然退了出去。
周月安見他遞過來藥瓶,幹脆眼一閉,心一橫,接過瓷白的藥瓶,嗓音輕顫,“我手笨,大人勿怪。”
謝聞璟微挑眉,悶聲笑了聲:“怎麼會,我信姑娘。”
他解開上衣,背對着周月安,低低的嗓音如山泉淌過,“姑娘的手,可彈琵琶,亦可握弓弩,想必上藥,也是極穩的。”
周月安無言,視線落在他遍布傷痕的脊背上,燭影躍動,血褐色疤痕交織相錯,這是他的傷。
周月安垂目,長睫覆蓋之下,有一瞬間恍然。她彈琴的素手确實極穩,藥粉均勻地散在血肉翻開的地方,掩住了那一道道駭人新傷。
二人一時無言,謝聞璟看不清上藥之人的表情,隻感覺到背後動作輕柔,心頭莫名爬上絲絲酥癢。
謝聞璟唇角繃直,壓下異樣,神色淡定如常。
上好藥後,謝聞璟一邊斂起衣裳,一邊道:“多謝姑娘。”
“謝大人。”周月安輕啟唇。
“嗯?”謝聞璟擡頭看她。
“大人次次行事都是這般兇險嗎?”
謝聞璟指尖動作微頓,随即紮緊衣帶,神色如常,“姑娘問的是?”
周月安一時不語。
謝聞璟繼續道:“姑娘想問的是從今以後跟我一行會這般危險,還是問我過去是否一直危險?”
謝聞璟定定凝着她清淡的眼,眼底晃過深色。你是想問我的來路,還是想問你的歸途?
我已孑然一身,并無所懼,隻是此刻我既想問你的過去,也想知你結局。
但我無任何理由和立場來問你,你我二人,身在殊途。
周月安眸子暗淡下來,她移開眼,放下瓷瓶起身道:“妾一時糊塗,大人當沒聽過吧。”
周月安與謝聞璟錯身而過,燭火撩動殘影,謝聞璟蓦地握住她纖細的手腕,擡手護住她盈盈腰肢,将人帶回了懷中。
淡淡的冷香湧動,裹着冬夜的寒意,萦繞在二人周身。
謝聞璟反手扣住周月安的窈窕細腰,常年握刀的大掌覆上她素來直挺的脊梁,那裡傲骨铮铮,向來是他最看不上的地方。
他低下漆黑的眸子,視線一寸寸地掃過周月安細嫩白皙的臉龐。周月安向來素淡,不施脂粉,可偏生膚若凝脂,潔白無瑕,眼尾帶着點點绯紅,認真凝視着你時,恍若含情。隻是這一雙眼,素日裡太過疏離,讓人忽視她眼底其實還有情緒。
比如此刻。
謝聞璟自認涼薄,也從不做吃虧之事,他信天下熙攘,隻為名利往。他小氣得很,雖不至于步步鑽營,但也算是權衡利弊,計較得失。
可偏偏此時,他神色晦暗,目光幽幽,滾燙的呼吸落至她耳邊,仿佛是醉了酒一般,謝聞璟低沉的嗓音似乎帶着蠱惑,“周姑娘,你不妨利用利用我?”
話落,他靜靜感受着他掌心輕扣住的那背脊處的堅韌。
周月安沒回過神,她被迫仰起頭,細白的脖頸呈現在謝聞璟眼前,好似脆弱不堪。
周月安默默對上謝聞璟略帶侵略意味的視線,她不卑不亢,“大人指的是什麼?”
與他剛剛問的話無甚相差。
謝聞璟驟然間笑了,胸腔震動,他笑得開懷,眉眼彎起,攝人心神。
他定定地望着周月安的眼,那裡面透澈幹淨,可他就是想一步步深究探尋。
周月安,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我給你好不好?我去替你取來好不好?
兩人無聲博弈,良久,周月安平靜提醒,“謝大人,夜深了。”
謝聞璟瞬間收起自己灼熱的眼神,他收回手,退後半步拉開距離,正色道歉:“姑娘見諒,謝某身上疼痛一時失了神。”
周月安沒應,隻輕聲道:“大人早些休息。”
語罷便出了房門。
謝聞璟坐回床邊,額角滲出冷汗,他擡手撫額,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身上疼痛不假,可是偏偏在她轉身那時看到了她眼裡似乎帶着點心疼,竟沒忍住直接将人撈了回來,瘋狂地想為她做些事情,這麼多年來頭一次生出一種被人心疼,倒讓他越發想彌補的感覺。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晨鐘敲響,周月安起身推門,便瞧見謝聞璟和張虛正等在寮房之外的院子裡。香客稀疏,隻晨掃的僧人在低頭忙碌。
似乎一切都還是待蘇醒的模樣。
聽見身後動靜,謝聞璟轉身,二人靜靜對視,許久,謝聞璟開腔:“今日下山,不祈個願?”
周月安側眸望了眼那祈願樹上紅綢飄舞,耳邊風鈴叮當。
寺門門檻高高,周月安位于正中,一旁上完香的老婦走出時看到不禁提醒,“娘子,這扇門是空門。”
周月安低眸望了眼,輕聲道了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