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一艘畫舫之上,謝聞璟側身坐在一旁,長腿随意地交疊,唇角噙笑,一雙漆黑的眼淡漠深沉。
孫勝南顫顫巍巍地立在一側。
“大人,我能說的都已經說了。我們各自負責的都不一樣,互相也沒有留下彼此的把柄,我能交給您的,也就是我自己手上有的罪證……”
謝聞璟眼皮未掀,他對這些早就心中有數。
隻是看來那位王爺,是打算與皇帝和他正面過招了……
也是,畢竟都藏了這麼多年了。
他今日來,其實是為了問另一件事。
謝聞璟眼眸漸深,他掀開薄薄的眼皮,那雙眸子漆黑深不見底。
“孫大人莫急,在下今日應約,其實是想知道一些往事。”
嗓音微涼,含着笑意。
孫勝南卻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即刻垂下頭,恭敬道:“大人若問,我定知無不言。”
“孫大人覺得,若前任尚書不死,以孫大人的功績,要何時才能坐上這尚書之位?”
孫勝南聞言不禁腿發軟,差點就要跪下來。
他面色蒼白,嘴唇蠕動:“不是,大人,我不曾參與……”
他可是聽說了前些日子謝聞璟為護周家之女,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了……
謝聞璟啊……他可是謝聞璟啊,這人何曾為一個不相幹的人做到這種程度。
而今日問這些,十有八九是要為那周家孤女清清舊帳啊……
謝聞璟唇角笑意未變,他淡淡地瞥向他。
“孫大人,你慌什麼?”
聽到這句話,孫勝南直接就跪了下來。
“謝大人明鑒,小人真的沒在周家之案裡面做手腳。”他額角滲汗,吞吐道:“若說……若真要說小人有過錯的話……”
他死死閉眼,“小人隻是在那時沒插手罷了……況且那時小人也沒能力插手啊……”
一時畫舫内死寂。
孫勝南噤聲。
片刻後,他聽見一聲嗤笑。
笑聲冷淡,令人後脊發寒。
“也就是說,孫大人明知周尚書冤枉,知曉罪證作假,但卻袖手旁觀。周家一族,百年世家,在你們的設計和旁觀之下,一夕消散。真是好大一手筆。”
他淡淡垂眼,“孫大人這理由也太過冠冕堂皇。”
孫勝南死死盯着船闆,不出一聲。
他是當時鬼迷了心竅。雖沒做僞證,可這僞證最後都是由他呈上去的……
他比誰都清楚,自己的頂頭上司,周尚書是個多正直端方之人。
他那時隻是一個小官,寒窗苦讀,是周尚書一手提拔,将他帶在身側,教他打理禮部上下。周尚書出生在世家,本有諸多便利,可他行事剛正不阿,沒有絲毫圓滑逾矩之行,對他們這些寒門,也都是以禮相待。
他也曾一度以他為榜樣,希望自己也有朝一日能成為他那般的存在……
隻是……
世事難料。
孫勝南承認自己懦弱,可他家有老母需要奉養,而他背後無依無靠,他不得不學會奉承阿谀,再麻煩找上門時,他無從避讓。
隻能接受……
怪不了他……他也沒辦法……
謝聞璟眼神冷漠,隻一眼便從他的神情看出來他不是沒有懊悔之心。
隻是少的可憐。
謝聞璟無聲冷笑,果然啊,人都是自私的……優先考慮的,隻有自己而已。
他眸色漸深。
“還有一個問題。”
謝聞璟冷聲,迫使孫勝南擡頭。
對之對視,孫勝南下意識想逃。
那雙眼睛,太冷了。裡面盡是肅殺冷瑟,就像是沙場上拼殺出來的淩厲血氣。
“上元演奏,刺殺一事,你可知情?”
孫勝南神情微滞,連忙搖頭。
“大人明察。此事我确是不知情。前日也問過了家仆。他說是受人脅迫才答應為其送一封家書,内容也是按那人要求所寫。他當時隻是奇怪,卻也并未深想,竟不知會犯下那般大錯。大人恕罪!”
遊船此時恰巧靠岸,發出一聲響聲後不再晃蕩。
謝聞璟起身,嗓音薄涼低沉。
“謝某不是判官。恕不了孫大人的罪。孫大人要贖罪的對象,也從來不是謝某。”
孫勝南神情滞愣,在謝聞璟踏出船坊的那一刻,忽地出聲。
“謝大人——”他高聲喊道。
謝聞璟未應,他從不是一個會因為他人相喚就駐足等候之人。
可那道聲音緊追不舍。
“謝大人!周家——周家——”
謝聞璟眉心微蹙,他停住腳步。
孫勝南俯趴在地上,因為着急,此時顯得有些狼狽。
他見謝聞璟停下來,不禁松了口氣,又後知後覺……
不過此時他無法分出多餘心思,在對上謝聞璟冷淡的眼之前。
孫勝南急急開口。
“謝大人。周家之事,小人了解不多,可小人曾受周尚書恩惠,知道她的為人。小人猜想,如此清風朗月之人,他的家族,定然也不會如如今市井傳聞那般……”
他神色猶疑。
“小人知道其中有假,許是前些時日,周姑娘勢頭頗盛,惹了大人物忌憚,有人在背後煽風點火,給周家抹黑……小人人微言輕,無法阻止,不知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