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裴則斯走後,謝聞璟與周月安兩人都一時無言。
謝聞璟垂下眼皮,周月安跟前那一盞茶水早已涼透。
謝聞璟下意識拾起她一旁的茶壺,準備重新煮一壺熱茶。
周月安回神,“大人是口渴了嗎?”她想接過茶壺,“我來吧。”
謝聞璟垂眼看她,她眼眶微微泛紅,有些出神的模樣倒不像以往那般毫無波瀾。
也是别有一番生趣。
謝聞璟沒給她,将茶爐重新熱上後盯着那逐漸沸騰的茶水也有些出神。
他唇角蓦地勾起一抹淡笑。
不知何時,他竟然也習慣了給她煮茶斟茶。
從他手中接過茶的,這天下也沒有幾人。
謝聞璟黑眸含笑,不甚在意。
周月安此時在認真思慮,她擰起眉,細細思忖着會是誰誣陷周家。
侍奉她娘的一位嬷嬷是娘的陪嫁之人,待娘和她都極好……
陪娘走過最後一程的也是她。
其餘的其實都是與他們與十餘年交情的人……
無論是誰,理應都不會出賣周家。
周月安蹙眉,直覺自己錯過了什麼。
若真要回憶,那便是十餘年前的事,近的也有近六年了……
等等——
周月安腦中浮現一個模糊的佝偻的身影。
一位婦人。
周月安那時應就十歲出頭,是記事的年紀。但是,因為相處甚短,所以印象實在不算深刻。
她擡眸,水潤的眼睛裡忽地綻出幾分亮光。
她正欲無聲張唇,謝聞璟此時正低眸為她斟茶,動作随意慵懶,可偏偏神色染上幾分認真。
那雙黑眸,沉着看人時,會壓得人心口發慌,可那雙眼若是柔和下來,便是一汪春水,吸引人往裡一探再探,惹人淪陷。
周月安忽地呼吸一滞,她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擡眼觑他。
謝聞璟感知不同常人。在暗夜中一次次面對刺殺訓練出來的能力非同一般。
他早在周月安擡眼望他的那一刻便察覺到了。
但他不動聲色,本欲先斟完手中這茶,不想她此次竟然這般大膽敢偷偷看他。
謝聞璟無端有些想笑。
但是他忍住了。
他神色如常,長指微動,頓時茶香四溢。
謝聞璟将茶徐徐推給周月安,周月安忙去接過,素白的指尖下意識地直接與青釉茶盞相觸,瓷釉涼意與熱茶溫熱相接,一時兩種觸感傳至指尖。
可讓周月安渾身一僵的不是指腹涼熱的溫度感受。而是指尖那抹比茶水涼,比茶盞熱的觸感。
那觸感溫熱,幹燥,略帶薄繭,有些粗糙。
二人指尖相觸。
周月安猛的擡眼,對上謝聞璟似笑非笑的黑眸。
周月安呼吸頓時急促起來,她後知後覺,瞬息之間便把手抽了回來。
她不是排斥與他接觸……甚至于她而言,在他身邊,能讓她覺得安穩。
她臉頰發燙,頃刻間便又想到雍州那夜,二人肌膚相觸,她伸手撐住他,而他縮進她脖頸之處微弱地呼吸的感覺。
與其說是他找到了依靠。不如說是周月安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感受到了安全感。
他虛靠着她,而她也像是被他擁入懷中,感受着他堅實的胸膛和有力的心跳。
周月安頓時臉頰泛紅,耳尖也爬上一抹薄紅绯色。
周月安登時不敢擡眼去看他。
謝聞璟見此倒是一怔,他從前不是沒有嘗試過撩撥。
可眼前這個姑娘。素來眉眼清淡,眼眸透徹幹淨,她不說是對那些撩撥無動于衷吧,就是呆愣反應不明其意。
他甚至都覺得是她根本就發覺自己在撩撥她。
可是今日見她如此反應,謝聞璟不禁抿唇,倒是有些無措起來。
他還什麼都沒做呢……
謝聞璟一時失笑,有些無奈。
“茶燙手了?”
謝聞璟收回手,嗓音低沉磁性,格外勾人。
周月安躲避着他的目光,忙又覆上茶盞。茶盞上的溫熱從指尖傳至心口,壓下那抹橫空出來的躁動。
周月安含糊其辭,胡亂點點頭,“一時沒反應過來。”
謝聞璟唇角噙笑,心下了然。
這哪是什麼茶燙手……
都是借口罷了。
謝聞璟見她接下來都細細品茗,垂眼不再出聲,也不敢與他對視。一時有些無奈。
微風吹過,她鬓角的青絲半散。
謝聞璟朝她的發髻一瞥,一隻竹簪堪堪挽住如瀑青絲。
除此之外,再無任何雕飾。
周月安似是不喜脂粉,一張小臉除卻演奏宮宴,從來都以素容見人。
衣着也都是素雅之色,鮮有鮮麗。
明明本應是愛打扮的年紀。
而她容色姝麗,略施紅妝那便能攝人心魄。
可若如現在,她眼眸輕淺淡色,挺翹的鼻尖略帶薄汗,許是被熱茶浸潤出的霧氣。謝聞璟視線再往下,停在那抹紅唇绯色上。
她方才飲了茶,此時唇色水潤飽滿,平添一分嬌豔。
謝聞璟淡淡收回眼。眸子落在那根素簪上,眸色漸深,漸漸有了主意。
他垂下眼皮,忽地心中劃過一縷思緒。
周家出事之時,她是不是還未及笄?
周家出事五年有餘,而她至今未滿十九……
謝聞璟回憶着張虛曾查到的她的身份信息。
她颠沛流離之時,尚且是豆蔻之年……
謝聞璟一時心中劃過一絲異樣。他外出戍邊之際與她那時年歲相仿……
熱茶苦澀,回甘緩慢。謝聞璟咂下舌尖那抹苦意。
周月安不知謝聞璟想了那般多事,她隻察覺到謝聞璟似乎在打量她,她壓下心頭躁動,緩了緩神色,擡眸,平靜正色道。
“謝大人,我估摸着猜到了……”
“我想回趟清河……”
謝聞璟與此同時打量着她,低聲問:“回清河?”
周月安微颔首,嗓音和緩。
“是。我隻是猜測,但是還不确定……但若是的話,我想親口問問她……是不是有什麼苦衷……”
謝聞璟眸色未變,波瀾不驚。
“再就是……”周月安微頓片刻,繼而垂下眼繼續道:“我許久沒回過……家了。”
家,這個詞,對周月安來說,已經是不知該怎麼去說的一個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