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陰涼黑暗,牆面潮濕黏膩,四周燈光昏暗,不知何處響起的滴滴答答的水聲在耳邊環繞,格外清晰。
青年長身而立,挺拔勁瘦的身影隐藏在黑暗之中。
他的側臉輪廓模糊,遠遠望去,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他渾身上下散發的冷意。
青年站姿端正直挺,是多年養成的習慣。
他手中随意搭着一橫玉質長笛,正一下一下随意敲在掌心,發出沉悶聲響。
青年冷着一雙鳳眼,旁邊黑漆漆的牢獄透不出一絲光亮,隔着厚重的牆柱,一聲聲尖利的慘叫聲也變得沉悶厚重。
他冷着眼安靜地聽着,直到那慘叫聲逐漸虛弱直至消失不見。
四周再次歸于死寂,隻聽得見那水聲滴答。
青年頓時收了手,長笛停在傷痕遍布的腕間。
他輕斂眼皮,鳳眼中那一抹怒氣狠戾一時消失不見,眸中再次不帶任何情緒。
他立在昏暗的燭光之下,面孔忽明忽暗。
暗處走出了一個披發編辮的男子,他身形魁梧高大,額間一抹烏色抹額,身着異域窄袖長袍,他走近青年,以手靠胸,垂首恭敬。
青年沒擡眼看他,他信手收起了長笛,嗓音淡漠:“下次再晚一些,你的命也可以交代在那兒了。”
男子沒說話,他謙敬地低垂着頭,像隻野性的孤狼等候狼王的号令。
青年說罷便不欲再開口,正要擡步離開之際,身後男子忽地擡起頭出聲,昏暗的火把之下,他的面容深邃,鼻梁高挺,濃密的眉尾斷了一道,豪放兇狠。男子嗓音渾厚,說的不是中原話,卻仍能聽得出他語氣中的恭敬謙卑。
青年停住腳步,靜靜聽他說完,那人說完之後便繼續低着頭,等候青年發話。
青年垂着眼,長睫垂下,遮住鳳眼中的情緒。
他語氣平緩:“近日你若無事的話便幫我看着她,不要讓她再出事。”
那男子似乎還想擡起頭說什麼,青年已經擡步離開,黑暗中傳來他冷淡的回應。
“至于我,我出現在這裡自然有我的道理,不必催我。”
暮色四合,清河又落了一場雨。
雨絲細密,四周朦胧模糊,像是籠了一層霧氣。
木窗發出嘔啞聲響,謝聞璟起身掩上了窗。
他坐在一旁,凝望着周月安不安的睡顔,她在睡夢中也微擰着眉,睡得并不安穩。
謝聞璟眉宇間除了淡淡的倦色,便是濃重的擔憂。
房中的草藥味明顯,濃烈的藥味讓謝聞璟感到略微不适,他微皺着眉,黑眸溢出心疼。
若不是夜間托旁邊房中的婦人為她帶份藥膳不得回應時才發現她夜間高熱,婦人當即連忙喚來了謝聞璟,好生叮囑了一番。
謝聞璟根本不知道這傻姑娘到底哭了多久。但是她眼尾那一層薄紅,讓謝聞璟方才推門進來時呼吸一滞。
謝聞璟唇角緊繃成一條直線,他将帕子放入清水中,擰幹再輕輕搭上周月安白淨的額頭上。
周月安緊閉着眼,可額間鬓間都是一層薄汗,她發絲微亂,緊貼着額角。謝聞璟黑眸沉沉,他又換了一方帕子,洗淨後動作不禁一頓,他看着她泛着不正常的紅潤面頰,一時有些無措,不知該如何下手。
周月安唇色蒼白,可兩頰紅潤,為她添了幾分不正常的姝麗,謝聞璟黑眸一沉,不禁在心中唾棄自己。
他長指覆在帕子一角,稍稍湊近,神情認真地撥開她鬓角的發絲,動作輕柔,極盡愛護,随後再用帕子輕輕擦着她的側臉。
謝聞璟眼神逐漸溫柔。
不知何時,周月安眼尾忽地沁出了一滴淚,晶瑩剔透,卻異常滾燙。那滴淚落在謝聞璟指腹上,燙得他動作一頓,他着急看向她,以為是自己弄疼了她。
可當他看向她時,發現周月安緊皺着眉,一張素淨的小臉滿是痛苦之色。
她無聲地張着唇,嗫嚅着卻聽不到什麼聲響。
謝聞璟忍不住靠近去聽,她沙啞着嗓子,斷斷續續地喊着。
“阿兄……不要走……”
“阿娘……等等姩姩好不好……”
“阿娘……姩姩難受……”
斷斷續續的呼喊帶着絕望,她的懇求讓謝聞璟呼吸一緊,心尖随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像是被無數根細針紮過,他艱難地起身,眸色複雜地望向她。
謝聞璟黑眸微動,他直起身垂下眼,看着她臉上掙紮的痛色,唇角繃成一條直線,心中一時下定了決心。
手中方才那方被她淚水染熱的帕子逐漸變涼,謝聞璟信手拾起重新放入水中。
平靜無波的水面一時混亂,蕩漾開圈圈漣漪。
周月安不知道此時有什麼東西在悄然發生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