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悠悠地往山下行進着,來時還有日色,回去時臨近傍晚,天又陰沉下來。
外面冷風嘶嘶,駿馬時不時龇出一響鼻息,謝望生卻好像詩性上來一般,吟詠了前人的一段詞:
“調雨為酥,催冰做水,東君分付春還。何人便将輕暖,點破殘寒?結伴踏青去好,平頭鞋子小雙鸾。煙郊外、望中秀色,如有無間。
晴則個,陰則個,饾饤得天氣有許多般。須教镂花撥柳,争要先看。不道吳绫繡襪,香泥斜沁幾行斑。東風巧,盡收翠綠,吹上眉山。”
這詞做得極妙,與今日的天氣也十分相合。隻不過,今日出遊的主人公是他與謝望生,并無女眷。
外頭的允知聽了謝望生的詞,不禁打趣道:“謝公子,這是思春了?”
謝望生撥開簾子朝允知頭上敲了一扇子,允知沒躲過,不僅不惱,相反還笑嘻嘻地道:“謝公子被說中心事不成?反應這般大。”
謝望生複坐了回去。
意識到自己剛剛失态,謝望生咳了咳,朝蘇晏道:“你這小童,未免也太不知分寸了,連我的玩笑也開?”
蘇晏道:“允知最知道分寸,今日也是有謝公子在場,若是換做他人,準就悶聲不言了。”
一番話,倒是讓謝望生好受了些。他不知道仆随主人,允知敢這樣對他,不過是察覺到自家公子對謝望生好似比往日親近,他便作個個中調劑,以促進公子成事罷了。
果然,允知這麼一鬧,謝望生與蘇晏的話又多了許多。
謝望生道:“既然輕山兄将我當成自己人,我也就沒什麼好遮瞞的了。今日靈山寺确實有一姑娘令我念念不忘,可惜,可惜啊。”
謝望生搖着扇子慨歎,似乎真遇見了什麼難以決斷的事一般。蘇晏想到那男裝女子,不由得道:
“那姑娘莫不是一身男兒裝束?”
謝望生眼前一亮。
“輕山兄怎麼知道的?”
問完才覺得自己的表現屬實着急了些,又畫蛇添足似的補充道:“你說她好好一個姑娘家,穿一身男裝做什麼?打扮得不男不女的,由此可見,仆随主人,主人是放蕩不羁的性子,這丫鬟也好不到哪裡去。”
竟是先給人下了個論斷。
蘇晏有着前世的濾鏡,總覺得長公主是個能成大事的人,因而這身邊的丫鬟肯定也不同凡響。便朝謝望生道:“或許,傳言有誤呢?謝公子不親自接觸一下,怎知人品性情如何?”
原以為謝望生會繼續反駁,但哪知蘇晏說完這話以後,竟是道:“也不是不可以。”
說着,竟像是有門路一般。
蘇晏想着下午在靈山寺裡求的簽,想到簽文所指,便忍不住又問了一句:“今日靈山寺,除了長公主之外,可有其他三品及以上大官,或者其家屬?”
謝望生奇怪他的問法,想了想,卻是道:“據我所知,無了。輕山兄怎麼會問這個,難道也想跟其他人一樣,弄一些旁門左道?”
他是不信蘇晏會問出這種話的,這話一問,便有些想攀附的意思。可現實就是,蘇晏确實問了。
蘇晏對此并不遮掩,直言告知:“今日去求簽,簽文說我會遇貴人提攜。在下愚鈍,實在想不出除了靈山寺的貴人,還有哪裡能再度遇到貴人了。”
謝望生想到他落水一事,也知人若無運,饒是明珠也會蒙塵。蘇晏有這種想法也無可厚非。不僅沒有看不起蘇晏,相反,很是高興地拍了拍蘇晏的肩膀,道:“輕山兄,總算是開竅了啊,也不枉我帶你來這一遭。”
他高興于蘇晏不再執着己身,而是向外尋求幫助。便道:“今日能稱得上貴人的人,确實隻有長公主一人了。不過我勸你還是不要走這條路,前人多枯骨,輕山兄你是知曉的。”
蘇晏點點頭。頌德長公主風評不好的原因之一就是,她五年内嫁了三次,每次出嫁,夫君必于一年内死亡。加上民間傳說她鼻上有痣,這是标準的克夫之相,因此隻要是有才幹且想在朝堂上有所作為的青壯男子,皆會對她避而遠之。
蘇晏自然沒想過做長公主的入幕之賓的,不管是前世,還是這一世,他的目标都很明确。隻是希望自己出人頭地罷了。
至于過程?隻要在不損害自己的情況下,就是與長公主稍有接觸又何妨?
想到這,他朝謝望生道:“聽說長公主喜歡美人圖?”
蘇晏這話一出,謝望生便十足十地驚訝。他道:“輕山兄你莫不是?”
蘇晏不等他說完,就解釋道:“謝公子知道這次春闱對我來說有多重要。可惜的是,前幾日我不慎被人推入水裡,染上風寒,雖然強撐病體參與了答題,但筆下無力,腦中梗塞,結局必定是不好的。這次春闱我已經無望了,但我不想就這樣放棄,謝公子就當愚兄在做垂死掙紮吧。”
難得蘇晏一口氣朝他說了這樣長的一段話,雖然心中早有猜想,但當蘇晏親口說出他春闱表現不佳時,謝望生還是深有同感一般歎了一口氣。
混迹京中多年,他何嘗不知道造化弄人,世事多艱?想到蘇晏甯折不屈的性子,能說出這樣的話已經是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
他便道:“輕山兄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了,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