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晏是在案前畫畫。他将房中的書案搬了出來,就擱置在院中的錦鯉池旁。陽春過後,春水漸漸流入錦鯉池,那原本不怎麼活躍的錦鯉,也三五成群地遊了起來。
聽到謝望生提問,他頗為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道:“不這樣怎麼畫畫?”
真的……真的是因為畫畫才如此的嗎?
謝望生在心裡發出疑問。他本是因為蘇晏隐瞞身份一事來找他問罪的,但看了蘇晏這模樣,那周身的貴公子氣派,竟讓他把質問的話咽回了嘴裡。
他道:“你、你真的是蘇公府家的嫡長子?”
蘇晏看都沒看他一眼,回道:“那還有假?”
聽他竟如此理直氣壯地承認,謝望生崩潰了。往常他是把蘇晏當至交好友才對他推心置腹的,遇到有人吐槽蘇家嫡子的事兒,他也在一旁幫腔。而那時的蘇晏從不講話。他還道蘇晏為何會特意跟他說,有蘇晟參加的宴會他都不去,原以為是怕被人誤會攀親戚,沒想到人家就是本家。
這可真是鬧了個大烏龍!
謝望生來此就是想親自問個明白,現在問明白了,他轉身就要走,卻被蘇晏叫住。
蘇晏直起身,将狼毫執于指尖。他道:“隐瞞身份一事是我不對,往日謝公子說的那些話我也從未放在心上。若是因此與謝公子生了龃龉,倒是我的不是了。”
謝望生本來就沒有真的生他的氣,與之相對的更多的是惱。惱蘇晏隐瞞身份,更惱自己先前人雲亦雲,說了蘇晏不少壞話。
如今蘇晏肯跟他道歉,謝望生已經很知足了,便轉過身道:
“既然不想與我生龃龉,那又為何與我這般生分?我與輕山兄相識這麼多年,輕山兄連我的名字都不肯叫,還總是‘謝公子’‘謝公子’的,難道這樣就顯得感情好嗎?”
沒想到他竟然在意這種事,蘇晏一笑,正要回話,恰巧允知從廚房出來。
他聽了謝望生的話,便道:“謝公子可知足吧,要說公子之所以這麼稱呼您,還是有典故的。公子您姓謝,稱您‘謝公子’便有‘敬謝公子’之意。公子平日裡極少感謝他人,卻每次見了您,就要謝您一次,這意思難道您還聽不懂嗎?”
謝望生聽了,當即喜笑顔開。他親熱地走上前去,朝蘇晏道:“輕山兄竟還有這層意思在裡頭?是愚弟耳拙了。”
蘇晏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卻是給他讓了個位置出來。謝望生往畫案上看去,便見紙上幾縷墨痕。寥寥幾筆,竟是勾勒出這池中錦鯉的神态來。
謝望生喜道:“往日隻覺得輕山兄工筆畫絕佳,沒想到這寫意畫也能畫得這般好。可是有名師指點?”
蘇晏搖頭,道:“佳作算不上,不過是模仿筆韻罷了。”
說着,想起了什麼,朝謝望生道:“我月前給你的那副《群芳圖》,可有送到長公主手上?長公主如何說?”
去靈山寺拜佛那日,回去後蘇晏就将自己壓箱底的一副《群芳圖》給了謝望生,以期能換回些與長公主的聯絡。但半月過去,音信全無。他還以為自己畫得不好,便每日在家勤思苦想,試圖畫一些更吸引眼球的畫作來。然而謝望生每次來,都不提《群芳圖》的事,就好像他那幅畫打了水漂一樣。換做平常,蘇晏是不會問的,沒聲息就代表不過關,可經曆了蘇晟那件事之後,他決定還是豁出臉面問一下。
謝望生不提防他會問起這個事來,陡然間沒個心理準備,整個人也顯得有些支支吾吾。
他道:“長公主的關系,不是那麼好打通的,若是随随便便一幅畫就能傳到長公主那,那我朝也不需要科舉了,大家直接往長公主府跑不就行了?”
謝望生這話,粗聽一下是沒什麼問題,可是他畢竟也是京中才子圈的紅人,聽說長公主最愛獵色,謝望生長得也不差,沒道理連接觸長公主的門路都沒有。
蘇晏按下心中的疑惑,問他:“那畫呢?畫總能收回來的吧。”
這下謝望生徹底閉口不言了,光看表情,蘇晏就能猜出一二。他不可置信地道:“你不會又将我的畫拿出去做人情了吧?”
謝望生立即作抱頭求饒狀,道:“輕山兄,我的好兄長,你是不知道啊,這京城裡人際關系複雜,不拿出點真東西,怎麼獲得話語權呢?”
蘇晏氣結,他用力一擲,墨毫“噌”地一下在白紙上劃過,又“咚”地一聲落入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