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山公子,蝶香姑娘,聽起來倒是般配。
兩人同時在心中這般想着,忽然看了對方一眼,又同時撇過眸子去,卻怎麼都不講話。
這可把旁觀者允知看得急死了。他倒是甯願兩人在那漫無目的地攀談,也好過這樣什麼都不說。
然而蘇晏卻很享受這樣的靜谧,甚至希望這樣的靜谧能長一點。
好時光很快就被人打破了,來人是小紅,她剛取完木盒歸來。
蘇晏擡眼看去,見那木盒四四方方的,确實是像裝着琵琶的樣子。不知怎的,忽然就道:“蝶香姑娘,我可以打開盒子看看嗎?”
說着就朝木盒而去。
蝶香卻是站了起來,還按住他的手,道:“輕山公子,還是用完膳再看吧。”
她按他的手,純粹是想阻攔他打開木盒。但蝶香說完後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又忙把手縮回去,就像被火燙了一下。
蘇晏亦是。他也慢慢收回手,不過耳朵尖開始泛紅,清了清嗓子,道:“咳,那就先用膳吧。”
四人在圓桌前坐下,小紅原本是不願落座的,但看允知都堂而皇之地坐下來了,她氣不過,便也跟着落座。一時間,主仆四人,各自占據了一個方位——蝶香的對面是蘇晏,小紅的對面是允知。
一頓飯吃了個半飽,大家心思各異,飯桌上誰也沒有說話。
吃完飯後,蘇晏邀請蝶香到水棧道走走,小紅原本是想跟上的,但被蝶香拒絕了,她說木盒裡的琵琶價格昂貴,讓她看好木盒,免得丢了。小紅就算再心有不忿,也隻能應了。
沒了跟屁蟲,蝶香自在很多。允知自然不會自讨沒趣的,因此一時之間便隻剩下蘇晏、蝶香二人。
在這一片暧昧的寂靜中,蘇晏開口:“若是問起生平,姑娘可覺得冒犯?”
蝶香當然不覺得冒犯。先前蘇晏就已經向她暗示了心意,她也回應了,如今能這麼問,證明他對她的感情不是一時興起,而是真的有在想他們的未來。
蝶香便道:“公子想問什麼,直問便是。”
蘇晏道:“姑娘莫緊張,無非是問姑娘父母、籍貫,以及緣何流落至此。若是涉及到姑娘的傷心事,姑娘回避即可。”
他說得泰然,蝶香也答得坦然。她道:“生父姓陳,多年前被卷入一樁陳年舊案,牽連全家獲罪,父親被斬首,母親被流放。我因為年紀小,被送去做官妓,輾轉來到京城,幸得認識了霜兒姐姐。”
她怕蘇晏不知道霜兒姐姐是誰,就跟他解釋:金媽媽原名倪霜,接替尋芳閣管事執掌尋芳閣後,才改叫為金霜兒。
金霜兒也是官妓出身,吃了不少苦,後來幸得貴人賞識,才做了尋芳閣的管事。蝶香進尋芳閣的時候,金霜兒就已經是管事了,因而她并沒有吃多少苦,也沒被逼着接客,而是可以憑自己擅長的舞蹈做個清倌兒。所以蝶香很感激她。
說完這些後,蝶香半是擔憂半是期待地看着蘇晏,道:“蝶香雖是清倌,但平日裡也少不了逢場作戲,假意逢迎。公子知道這些,可覺得蝶香肮髒,配不上公子厚愛?”
蘇晏沉吟了一會兒。他沉默,是因為他在想措辭。而蝶香卻将這沉默當做了他的默認,他每沉默一分,蝶香眼裡的濕意就多一點。
終于,當蝶香眼中的濕意凝聚成淚落下的時候,蘇晏道:“人間世道,一個小女子怎能承擔得了?姑娘在我心中,就如明月一般,姑娘為我買畫一事,更讓我覺得姑娘至純至潔,又怎麼會覺得姑娘肮髒?”
凝落的淚滑到嘴角,又成喜悅之淚。蝶香不想讓蘇晏看到自己的難堪,便撇過頭去,賭氣似的道:“公子怎知那畫是我為公子拍下的,也許是我喜歡那畫呢?”
蘇晏笑道:“姑娘可知那畫是何人所畫?”
蝶香想也沒想就答道:“春山舍人啊。”
說完才意識到蘇晏不可能問這麼簡單的問題。一種猜想浮上心頭,她不由得起身驚呼,道:“難道公子就是春山舍人?”
蘇晏搖搖頭,道:“《群芳圖》确實是我所作,但我卻不是春山舍人。這裡面的玄機,姑娘聰慧,應當能聽懂。”
饒是蝶香自诩腦子轉得快,但蘇晏這話,她仍是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想明白。
她道:“公子是說,有人盜了您的畫,又将那畫以春山舍人的名義賣了出去?”
蘇晏點點頭又搖搖頭,道:“與姑娘猜想的出入不大,不過我的畫不是被盜,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