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仙說到這時,亦是頭顱微低,因為隔着面具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唯有将腦袋低下才能表現她此時的羞怯。
然而到底還是有所不同的。蘇晏不自覺地就在心中将蝶香與玉仙比較起來。蝶香的羞怯是帶了絲俏皮,欲說還休,玉仙的羞怯卻僅僅是羞怯,好似真的為自己的編排感到美中不足似的。
蘇晏在心中比較完,就将目光收回去了。他原先不敢看玉仙,也是怕自己真的被謝望生說中,再遇到一個與蝶香相似的姑娘後,又萌生出什麼不該有的想法。可是玉仙出現之後,他反正像是心裡頭松了一口氣似的,脊背也挺了起來。
謝望生察覺到他的變化,還以為他對玉仙動了心思,想表現自己,便開口道:“是嗎,我還以為玉仙姑娘謙虛,不想被人冠以‘美人’之名,所以才用鳥來代指美人呢。不過被玉仙姑娘這麼一說,回想起剛才看到的畫面,确實是一副白鹭夜嬉圖,如此美景,若是有人能畫出來就好了。”
說着他看向蘇晏,道:“輕山兄擅丹青,如此美景,可有激發心中的畫意?”
蘇晏對此并不否認。雖然他對玉仙并無對蝶香的那種感情,但玉仙的才情與審美,他也是欣賞的。尤其是經過玉仙的描述,他仿佛真的在頭腦中看到了一副白鹭在月夜下戲水嬉遊的景象,他也确實很想将它畫下來。
便接話道:“姑娘才情,令在下佩服。若是他日畫成,定當贈予姑娘,分文不取。”
這是他對玉仙的承諾,亦是他對玉仙才情的肯定。大抵文人之間總是惺惺相惜的,玉仙雖然不算世俗意義上的文人,但她對藝術有追求,對美有品鑒,在蘇晏心中,就足夠被視為同道中人。既然是同道中人,就應當以畫贈友,以舞會詩。他會在給玉仙的畫上賦詩一首,這種以才情回應才情,以熱愛回應熱愛的行為,不摻雜世俗價值觀的評判,才是蘇晏追求的精神境界。
然而他這一行為,落在謝望生眼中,就是蘇晏被玉仙吸引,蝶香被取代有望。
為了徹底擊破蘇晏的心理防線,他朝玉仙道:“素聞攬月閣的玉仙姑娘,不僅才藝雙絕,更難得的,是有一副天人之姿。也不知謝某今日是否有幸,得見姑娘真容?”
玉仙長年累月在教坊賣藝,見過她的人不計其數。他們或奉承她,或讨好她,雖不至于對她動手動腳,但無一例外,皆是想從她這讨得一點好處。
今日見了蘇晏,先是被他勝于常人的外貌所驚豔,又被他發自肺腑的稱贊所打動。她鮮少在一個年輕人身上,見到如此出塵的氣質,仿佛洞悉了這世間的一切,金錢名利,于他都是過往雲煙。
玉仙兀自幻想着面前的男子,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又擁有怎樣美好的品格。在聽到謝望生說想看她的真容後,她心思一動,然後捏着面具,将絲帶緩緩解開。
“謝公子言重了,玉仙不過薄柳之資,哪裡談得上驚為天人?”
她話是這麼說,可面具揭開的一刹,恰如昙花綻放,寶玉出匣。
她很白,白得連頭上的白羽都壓不住,明明一身白衣,那臉頰卻白得像玉一般,光潔瑩潤,嫩得似乎能掐出水來。
兩彎遠山眉,眼睛大大的,看人時視線從下往上,帶了點羞怯。鼻頭小巧精緻,嘴唇薄厚均勻,是那種一見就不容置疑的美。
玉仙刻意将自己頗為滿意的角度對準蘇晏,大抵女子在遇到自己心儀的人時,總想将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展現給他。而蘇晏也不負衆望,真的被玉仙給美到了。
他在揚州畫過很長一段時間的美人圖,基本上各式各樣的美人都見過。玉仙的這種長相,是他最為欣賞的,優雅又不失豔麗,豔麗而不失端莊。
玉仙美得很周正,而且是那種一見傾心的美,令人挑不出任何錯來。然而蘇晏僅僅是一瞬間的恍神,心中想的卻全然都是蝶香。
他不可否認玉仙是美的,也承認自己對她的欣賞。可是感情這種事,不是說你長得足夠美,才情足夠絕,就能吸引到你想吸引的人。
有時候蘇晏也覺得自己好笑,怎麼自己自诩理智,自诩機警,到頭來會愛上一個才見過兩次,甚至連對方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的女子。
若這世上真存在什麼蠱術的話,他甯願相信蝶香給自己下了蠱,而且是那種一愛上就不可自拔的情人蠱。
謝望生見蘇晏僅僅是看了一眼就将視線挪了過去,拿不準他這般行為是害羞,還是不為所動。在他看來,玉仙已經足夠美了,甚至是整個京中他見過的官妓裡最美的女子,可是蘇晏的表現,并不如他的預期。
在見過玉仙的美貌後,他的目的也算達成。女人嘛,賞心悅目即可,再過多深交就會顯露出她們的淺薄來。謝望生如此想着,揮手讓玉仙退下。他覺得好看的人就應當保存一絲神秘,玉仙繼續留下來反而會減損她的美。
玉仙雖然不解,但也依言退下。臨走前,她回身看了蘇晏一眼。從他的表情上不難看出,他沒有被她的美貌蠱惑。雖然心中有些許挫敗,但這樣反而讓玉仙對蘇晏更上心了,回去後還忍不住找人打聽蘇晏的身家背景。不過這都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