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的格外激動,那聲音也愈發嘶啞,像是被撕裂的布帛,帶着滿滿的痛楚不甘。
的确,如果阮如安沒在這時候真有了身孕,又不知不覺被人下了假孕藥的話……按着程太尉的做法,是總也要找個合适的時間‘揭發’她。
到時候她也的确是跳進黃河也難洗清了。
但平心而論,阮如安并不覺得穆靖南會‘為了她’做下這件事,更遑論如今看來,能讓程氏曉得了,是如何也不隐秘,也斷然不像是穆靖南那個性子都做出來的。
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到了眼下這個時候,程氏委實是沒什麼必要騙她。
但她是如何知道的?難不成是那小金子發現端倪,給她通風報信兒了?還是來下毒的時候說漏嘴了?
想到這裡,阮如安眸光微斂,她聲線冷冽,指尖來回摩挲着袖口,像是為了壓住内心的翻湧,她開口道:“你可知造謠陛下是何下場?”
程德妃聞言,低低地笑了,那笑聲帶着難以言喻的凄涼與絕望,似是對自己命運的嘲弄,又像是在笑阮如安的不自知。
她笑着,眼角卻滑下淚來,“我已命在旦夕,還怕什麼下場?”
“葉太醫明明是皇帝的人,我一開始沒有察覺……還以為他早已被我收買,所以才放松了警惕,沒想到竟中了他的計。”
程德妃眼中的光芒漸漸黯淡,像是一盞将熄的油燈。她喃喃低語,語氣中透着深深的疲憊:“阮如安,你赢了。”
語罷,她的聲音愈發微弱,最後化作一聲長歎,随風而散。她的頭無力地垂下,眼中光彩漸逝,徹底沒了聲息。
阮如安端端坐在檀木椅上,靜靜看着程氏失去血色的面容,雙眼緊閉,已無生息。
此情此景,她不禁輕吐濁氣,腦海中不禁回想起程氏初次進宮請安的情景。
那一日,程氏身着華麗的錦緞宮裝,頭戴金簪珠花,瞧着好不尊貴。
然而如今,她隻能穿着一件污髒的素衣,毫無昔日的光彩,直直躺在這稻草鋪就的石榻上。
按着宮裡的規矩,内廷司的犯人若死去,多是草草收殓,抛于亂葬崗便了了。
“冬兒,”阮如安深吸口氣,随後輕聲喚道。
冬兒連忙上前,低眉順眼地候着。
“叫人将程氏體面葬下吧。”阮如安慢悠悠站起身,補充道:“不需多隆重,隻尋口棺木便是了。”
誰都是可憐人。
誰都會更可恨。
語罷,阮如安沒再回首看程氏一眼,徑自走出那不見天日昏暗沉沉的牢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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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賢妃那頭動作很快,玉蘇才剛去送了信,她沒過多久便在宮牆的狗洞邊找到了正要逃出去的小金子。
阮如安聽聞這消息時,隻不大在意的擺了擺手,吩咐讓蘭賢妃全權處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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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苑之中。
雪花漫天飛舞,如玉蝶翩跹而下,覆滿了園中每一枝紅梅。潔白的雪映襯着嫣紅的梅花,宛如銀妝素裹中的幾點朱砂。
阮如安斜倚在軟榻上,手中捧着一杯溫熱的香茶,茶香與梅香交織,彌散在清冷的空氣中。
不過多時,她擡手撩起帷幔一角,指尖觸及冰涼的窗棂,微微閉上眼,感受着風雪寒寒。
才剛回程路上,她一直回味着程氏的話。
穆靖南那時候可沒有失憶,做的事自然也都是深思熟慮過的。
顯然,若僅僅隻是站在他的立場,他全然沒必要在此時對程氏下手,畢竟若惹惱了程太尉,後頭又不曉得要滋生出什麼麻煩,當然也還是按兵不動最為保險些。
可他偏偏做了,還瞞她得徹底,更未曾在她面前提起半句。
那麼過往六年裡,他又做了多少這樣的事。
阿耶此番出事……是不是也如此事這般别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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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一層,阮如安淡淡垂下眼簾,心中思緒萬千。
園中,那鋪天蓋地飄落的雪花落在臘梅之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仿佛低聲呢喃,靜靜聽來,心中泛起的一陣陣柔軟再也無法忽視。
宮中雖寒意逼人,仿佛都因這梅雪交映之景,顯得不再冷清蕭瑟。
她再輕輕抿了一口茶,溫熱的茶水滑入口中,驅散了寒意,心頭的冰霜好似也都被這茶香化解,最終去無蹤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