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奉京混了五年,什麼腌臜事沒見過。像趙欣兒這種胡亂飛的蠅蟲,還用不上刀。
不能讓因幾隻蠅蟲擾了路,許知韻不由地加快腳步。前世,許知韻的軟肋被幾隻蠅蟲嘲笑,毀掉蘭姨所有的付出。真的回來了,許知韻暗暗道傷人的話就不能再說出口。
熟悉的小院子,袅袅炊煙。砍好的木頭堆在角落,竹子栅欄裡圈養着兩隻母雞,米香悠悠,這樣的好日子,前世的自己竟不知足,真是該打。
矮桌擺着兩盤青菜,一盤炒雞肉。竈台前的女子奮力地撈着粗面。熱氣糊着眼,看着不到四十歲的年紀,清眸透着溫暖,眼底細紋增添了痕迹,卻沒能擋住女人的姿色。
望着心念念的蘭姨,眼圈的淚又想跑出來,許知韻指尖掐着肉,告訴自己要忍住,讓蘭姨看出端倪就不好辦了。
“蘭姨,我回來了,村頭可熱鬧了,你一會兒出去看看。”許知韻裝着高興的樣子,說完做到矮桌前,打開糕餅吃起來。
“好,好。”蘭姨将長壽面熟練的裝入大碗中,笑盈盈端過來:“快吃長壽面,一歲一禮,寸寸歡喜,願我們阿韻早得良緣。”
許知韻心裡微顫,蘭姨心底還是想給許知韻找個好人家嫁出去。前世的那些想要爹娘的狠話,确實讓蘭姨想告知爹真相,可最大的原因是想為許知韻找如意郎君。
村裡的女娃,過及笄就嫁人了。許知韻都十四歲還沒許人家,幾年間,村裡總會有媒婆上門,皆被蘭姨笑着打發了。
許知韻打記事起就生活在文興村。聽隔壁的嬸子說起過,蘭姨是外來戶,在鎮上的繡坊做繡娘。後來裡長的女兒嫁到鎮上,出嫁前嫁衣出了問題,蘭姨想法子給解決了。
裡長上門道謝,蘭姨聽聞裡長善良,文興村村民純樸。便帶着年幼的許知韻落到村裡,得了村裡人的關照,安安穩穩地過十幾年。
雖說蘭姨沒土地也不會種地,但憑借着刺繡的手藝,讓許知韻生活得不錯。
村裡沒幾個女娃娃會被送到鎮上的學堂,趙欣兒一個,還有一個就是許知韻。
趙欣兒家有錢,本可以到鎮上置辦房産,因對村裡不舍,便沒搬走。鎮上一些富貴人家定豆腐時,會順便定一些村裡的新鮮蔬菜,大家夥兒都是感激趙家的。
村民高看趙大壯一家的,趙欣兒也是被村裡人捧着長大的。她覺得村裡女娃上得起學的隻有自己,偏偏那個無爹娘的許知韻也能上學堂,就處處針對。
許知韻不急着嫁人,擔心蘭姨再起了給親爹寫信的心思,撒嬌似拽着蘭姨的胳膊道:“跟着蘭姨一起生活最好了,我才不想嫁人,蘭姨是嫌棄我了嗎?”
許知韻的舉動讓蘭姨有些驚訝,随着年歲的增大,知曉一些事後,許知韻對蘭姨就不再如孩童般親熱了。
緩過神的蘭姨眼角有淚急忙道:“怎麼會,蘭姨最喜歡阿韻,我們不急着嫁人。”
許知韻微微放下心來,開心地用着晚飯,還是蘭姨做的飯香。
夜色籠罩着整個村落,熱鬧過後村民各回各家。
寂靜深夜,蘭姨有規律的呼吸聲傳來,身旁的許知韻卻毫無睡意。
黑漆漆屋子,家具少的可憐。
蘭姨刺繡的手藝不錯,在鎮上的繡坊還是幾個學徒的師傅,每個月的工錢也有一兩銀子。
卻因許知韻年幼時過于瘦小,蘭姨掙的銀子全拿來買各種魚肉補身體。長大些,許知韻雖不胖倒是跑跑跳跳很健康。但嘴已經吃過好的,次一些的糙米青菜便不好下嘴了。
蘭姨月月的工錢,除了學堂束修,基本都花在吃食上了。好在是繡坊的繡娘,衣坊有些做壞的布料可以拿回來,修修補補可以當新衣穿。
昨夜開始她便一直像身在夢中,眼前所見一切,人也好,物也罷,都不似真的。許知韻輕輕抱了抱蘭姨,久違的心安。
一夜無眠,雞鳴陣陣,勤勞的莊稼人即便在寒冬也要幹活,沒有清閑的時候。
蘭姨早早起身,蹑手蹑腳去洗漱做飯,許知韻睜開眼深深地歎了口氣,她有些困了卻不敢睡,怕噩夢擾了眼下的清淨。
一直以來,許知韻都不是優柔寡斷之人。但再回來時,也算是重生一回,卻有些杯弓蛇影,害怕這一切會消失。
日照東升,晴朗明豔。
清理好碗筷後,蘭姨如往常一樣,做在繡架前,一針一線。
大紅的嫁衣映着整個屋子充滿喜慶,姑娘家的嫁衣大都是自個繡的,不過有些富貴家的姑娘高嫁,嫁人花樣子太小家子氣會讓婆家笑話,就要找手藝好的繡娘,蘭姨可算是老師傅了,花樣子多繡工好。
總繡嫁衣,也難怪蘭姨想把許知韻風光嫁出去。
蘭姨很是辛苦,許知韻以往一直想幫忙理個線,蘭姨是不讓的,連做飯刷碗這些活,從來不讓碰。
用蘭姨的話講,許知韻是富貴人家的女兒。蘭姨說她是在逃荒的路上,遇到許知韻的爹娘,餓得不行時蘭姨被許家夫妻救了,這是救命之恩。後來遇到山匪,許知韻的爹娘被殺害,蘭姨為報恩一路帶着許知韻逃到龍口鎮上。
漏洞百出的故事,偏偏前世許知韻信了。打心裡覺得自個的爹娘是頂好的善心人。蘭姨也是知恩圖報的好人,不是親子十幾年來卻視如己出。
其實真相往往就是那麼簡單,蘭姨就是許知韻的親娘,因蘭姨的身份,不想許知韻受苦便沒說實話。
十幾年的相處,許知韻看到蘭姨會寫字寫詩,刺繡技藝不凡,用繡坊掌櫃的話,這是名師教導過的。
懷疑過,否定過,許知韻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蘭姨無微不至的照顧,受委屈時卻質問蘭姨,山匪來時為什麼不去救她的爹娘。
指甲狠狠地刮着門框,坐在門檻上的許知韻隻能在心裡罵罵自己,真是心盲的東西,濃濃的愛一直在身邊卻不知。
許知韻拎着破嘴的茶壺想給蘭姨倒水,蘭姨立馬起身奪過茶壺,溫柔地道:“乖阿韻,這活不需要你做,去看會書,寫幾個字也好。”
就是這樣,十幾年了。在鄉村長大的女娃,活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