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宜馨沒料到他還醒着,擡眼直愣愣看向他。這一眼飛去,整顆心砰砰直跳,臉上的潮紅蔓延到了耳根。
陸長澤憔悴了許多,但擋不住底子好,這種情形下,那張臉依然俊得讓人移不開眼。
這些天為他刮胡茬洗臉,她便覺着他格外好看。這般俊秀的男兒,從此是自己的夫君……恍惚間,她又回到了剛接到聖旨的那一夜,欣喜,慶幸,期待。
半晌,她懷着柔情,溫言軟語:“這是妾身應該做的。”
陸長澤有些茫然,他出身寒門,常年不近女色,成婚後又把林臻兒當成小祖宗養,何時有過這種待遇?
但這一絲茫然,很快被倦意覆蓋。他仰面躺倒,一時晃了神,仿佛又看見文如鏡死不瞑目的臉。
陸長澤伸臂搭在自己眼眶上。
就這麼擋着,文斐仍盯着他。
他稀裡糊塗,喃喃道:“你在生我的氣麼?”
常宜馨慌忙否認:“沒有啊!”
“你别生氣,也不要走,好不好。”
常宜馨欣喜地應了一聲。
失去意識的前一刻,陸長澤心裡幹巴巴的,混沌得很,總覺得哪裡不對。
文如鏡……好久沒這麼好說話了。好多年了。
……
宮中的賞賜接二連三送進陸府,來探望陸長澤的人一茬連着一茬。常宜馨剛送完一茬,回頭步入房舍,目光與一個老熟人對上。
她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徐迎雪?”
來者正是進府不久的徐氏姐妹。旁人或許對于她們的來曆不清楚,偏常宜馨明白得很。
徐府被抄之前可算是京中名門,有徐步青老将軍的戰功鎮着,多少高門閨秀搶着要結交這對姐妹花……其中就有她常宜馨。
她狐疑道:“你二人為何在此?”按理來講,徐府女眷此刻應在教坊司。
徐大姑娘拉着自家妹妹福了一禮,将自己的進府緣由說了。
那段經曆并不光彩,但她言語間不卑不亢,依稀可見當年風采:“于情于理,我們姐妹早該前來拜見主母,隻是老夫人怕我倆手腳粗笨,反倒給宜姐姐添麻煩。”
徐二姑娘更活潑些,笑道:“這不,老爺病好些了,老夫人才放心讓我們過來,看能否幫得上手,别總累着您。”
常宜馨心裡咯噔一聲,難道那夜的紅衣人就是徐大姑娘?她忍不住絞起帕子來,心裡酸溜溜的,又掩不住得意。
酸的是,新婚丈夫偷摸養了這對姐妹花,兩人容貌皆在她之上,又比她青春水靈。
得意的是,當年的徐家大小姐是何等風光,如今淪為陸府姨娘,再如何花容月貌,再如何才華橫溢,也要以她這個夫人為尊。
她也不叫她們坐,窩在上座端了茶,細細拂了半天茶沫,這才慢條斯理道:“雪姨娘,前日夜裡,你可曾聽見笛聲?”
一聲“雪姨娘”刺得徐大姑娘面色發白,她呆立在那裡,一時沒了反應。常宜馨看在眼裡,以為自己戳破了對方的身份,她心中冷笑,打算就此敲打幾句——
“那夜,果真有人在吹笛?”
她們齊齊循聲望去,陸長澤不知何時來到了外間。他眉目含霜,一頭青絲随意散落,赤着足,腳步虛浮。
“老爺!”阿溪焦急的喊聲從裡間追了出來,“老爺,先穿上鞋履啊!”
常宜馨也急了,陸長澤不喜燒地龍,此間本就冷寒,赤足下地是會染上風寒的!但不等她做出反應,腕子就被陸長澤扣住:
“是何人吹的笛曲?”
他目光如電,刺得常宜馨心頭直跳。她下意識看向徐大姑娘。
“那夜我也聽到了,宜姐姐的笛音當真極好。若不是……”徐大姑娘仍白着臉,露出一個黯然的笑,“我險些以為是文大人親自來了。”
常宜馨不明白她為何推诿,慌忙轉頭去看陸長澤。
可是,否認的話到了喉頭,又吞了回去。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陸長澤。
他微微俯下,看着她的眼神變得那樣軟和,怕驚着她似的:“你怎會這首曲子?”
“那年去徐府赴宴,有幸得聞此曲。”常宜馨有些心虛,說起話也磕絆起來,“妾、妾身見此曲有安神之效……便學了去,日日吹給家中祖母聽。”
說到這裡,她又看向徐大姑娘,隐有求助之意。
當年經文斐同意,徐大姑娘當場扒譜,曲譜送給了赴宴的小姐。她固然會奏這首曲子,但徐大姑娘奏得更好。
徐大姑娘看穿她的顧慮,溫聲附和:“文大人說過,他有一好友,隔三岔五叫夢魇住,他就吹這曲子,歪打正着,吹着吹着,竟把好友的毛病治好了。”
決口不提自己,并按住了欲言又止的妹妹。
陸長澤怔怔出神,半晌,笑了一聲,有些寥落。他牽着常宜馨,轉身走進内室,步履蹒跚。
“如此……勞煩夫人再吹一遍給我聽。”
于是,青竹苑開始傳出笛音,白日吹,夜裡吹,吹得文斐懷疑那位宜夫人生了一副鐵肺。
當年在徐府吹曲之事,文斐依稀有些印象,但她前世混在男人堆裡,鮮少留意宴上的陌生女眷,什麼徐小姐常小姐,早就認不出來了。
有人冒領是好事,她也怕陸長澤回過神來要徹查吹笛之人。這麼聽了兩日之後,還是覺得不妥,她将竹笛的笛膜撚去,在孔洞裡灌入少量沙土,晃勻了,沾滿塵埃,重新挂回牆上。
陸長澤那邊,卧床三日,看着探病的人一茬茬沒完沒了,就算有笛音美人相伴,也終于忍無可忍。
他問:“林臻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