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旭枝虎目微潤：“好孩子，辛苦你了，這些年勞煩你們看顧小女，真真是照料得極好。老夫慚愧，自以為給了她最好的，卻将她養成了不曉事的性子。”

不愧是馳騁了幾十年官場的大人物，短短兩句話，說得聲情并茂，阿溪隻覺一顆毛燥燥的心被撫順了許多。誰說不是呢？當真是百般不容易，這位姑奶奶三天闖禍五天作死的，累得底下人都麻木了。

“老大人見外了。”阿溪另一隻手掌覆上林旭枝的手背，誠懇道，“此為我等分内之事，理當如此。”

“欸，小友何須謙虛至此？老夫該說一句公道話，還是你們陸家的風水養人！事情的始末，管家同我細細說了……”林旭枝臉上逐漸盛滿了欣慰之色，“十年過去，臻兒竟學會罵人了，那姓潘的小子被治得無計可施。”

……呃？

阿溪呆住，好像有哪裡不對。

隻聽林旭枝繼續慨歎：“想不到有朝一日，這嬌嬌癡兒能有如此急智，頗有老夫當年之風，真好啊。”

林臻啟亦是滿目欣喜：“父親說得是，依兒子之見，咱們臻兒高低也是個小才女了，且看往後哪個不開眼的敢惹她！”

說完，他喜笑顔開，輕輕點了一下文斐的鼻尖：“不愧是我妹妹，真聰明！”

“不……”阿溪的呢喃鎖在了喉嚨裡。他跟自家夫人對視了一眼，發現對方緩緩眨巴眼睛，似也有幾分不期然的迷茫。

不是！她這半天不到的功夫，打暈文計漁，暴吵陸長澤，才挪個地就把潘照山氣了個半死——一路捋下來，凡是被她對上陣的，個個苦不堪言，怎麼看都是你家這位“嬌嬌癡兒”不對勁吧？

再如何偏愛，好歹也得各打五十大闆不是？您二位非得朽木精雕，就硬誇啊？？

……

阿溪深感郁結，回到陸府書房複命之時，面上不由帶了一絲難色。

這哪裡逃得過陸長澤的眼睛？他心中一緊，端起茶來：“出了何事？”

阿溪驚回了神，歎道：“路上有人跟蹤，疑是長公主的人。但林老大人婉拒了咱們的人手，小的隻好順着他老人家的意思，悄悄在附近安插暗衛，夜裡靜守外圍，防止外人潛入，白日裡則喬裝跟随臻夫人出府。”

初時陸長澤蹙了眉心，聽到後邊便舒展開來：“如此也好，錦羽衛可有異動？”

“潘指揮使……和臻夫人結了梁子。小的當時去探查跟蹤之人，咱們的暗衛藏得遠，聽不清那邊初時的口角，隻知臻夫人忽然下車逼近他，陸叔出面解了圍，不知怎的兩人就罵起來了。”

這聽着不像多大的纰漏，不是諸如撞棺失蹤就好，陸長澤總算放了心，尋起潘照山的晦氣：“他越發懈怠了，這點小事都辦不妥！”

阿溪欲言又止，默默看了他好一會。

陸長澤被他看得莫名其妙，闆着臉沒好氣道：“你幾時染上了吞吞吐吐的毛病？有事說事，若非大事就不必耗費口舌了。”

今日事務繁忙，恐怕要忙到三更半夜，他翻開一本折子，悶了一大口茶，擺手就要揮退這個鋸嘴葫蘆。

阿溪将心一橫：“臻夫人在大庭廣衆之下說潘大人患有痔瘡。”

“噗——！”陸長澤險些沒給嗆死，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還說他的痔瘡長在嘴裡，是以滿嘴噴……糞。”

“……誰教她的？” 陸長澤深深、深深吸了一口氣，垂目盯着書案上遭了殃的折子，還是忍不下去，“你，速去請一位傳授《女則》的教書先生進府來。”

阿溪忙上前料理那片狼藉：“老爺素來瞧不上那些規訓女子的書籍，何以要請先生來？再說臻夫人散漫慣了，隻怕學不進去。”

“趁她不在家，讓芳華苑的人抓緊研讀，不拘男女，月底背不出來的，都别留着了。”陸長澤冷冷道，“那些人早該好好敲打，見天教她學這些不着調的胡話！”

阿溪一陣無言，原來殃及池魚還有這種殃及法……見他又要飲茶，忙道：“還有一事。”

砰！陸長澤将茶盞掼上書案：“一口氣說完！”

“林老大人托小的謝過老爺，誇咱們府裡風水好。臻夫人從前養在林府，從不罵人，在咱們府裡養了十年，而今也能罵得過潘指揮使了。您别覺着他老人家是在陰陽怪氣，舅老爺今日亦歡喜得緊，連連誇贊臻夫人是聰明的小才女。”

“……”

主仆二人沉默對視良久。

阿溪補充道：“沒了。”

陸長澤面無表情，指尖敲了三下書案：

“三件事，莫要耽擱。一是府中除了芳華苑以外的地界都要詳查；二是命陸遙知自查暗衛，更換府中防衛秩序，另起接頭暗号；三是……”

他後傾靠在太師椅上，閉了眼：“文計漁在府中住下了，你去同他說一聲——後日，該去文斐生前那處宅邸走一趟了，叫他做好準備。”

前兩件的确是棘手的大事，這是疑心府中出了内鬼？

“是！”阿溪一掃萎靡之态，匆匆行了一禮，轉身便要離去，身後追來另一道愠怒的命令——

“換防之後趕緊把人給我接回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