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文斐卻覺着扮成面具人也不錯:“不必了,到時情況有變,我少不得要出手。你說得對,你是我唯一暴露在明處的依仗,萬事還是不要連累你為好。”
她說得坦坦蕩蕩。殊不知在黃叔端眼裡,這份坦蕩堪比破罐子破摔,透着壯士斷腕般的悲情。
“不,我帶你去,莫要推辭!”黃叔端眼中隐有淚光,堅定萬分,“幹你想幹的事去,我自有化解之法。”
文斐不知他哪來這麼大的底氣,似乎自她死過一回,這發小變了許多。兩人是自小摸爬滾打的情分,她也不扭捏,笑道:“那敢情好,有益兄大恩,他日必當回報。”
黃叔端不欲居功,見林家大公子還不回來,便另起了一個話頭:“我聽聞文計漁也回京了,一回來就去拜見陸長澤,可有此事?”
“你耳目挺靈,我今晨才同他打過照面。”
黃叔端輕吸一口氣:“他這個節骨眼回來,莫不是想接你的宗主之位?”
“他已被逐出洪豐文氏,若是陸長澤有意推他上位……”文斐漫不經心,呵呵直笑,“他都那麼大一個人了,陸長澤還管他叫‘孩子’,看着疼惜得緊,說不準真能幹出這事。”
一提到這個,黃叔端就來氣:
“你家族裡那些後生,頂頂好的那個就是文計漁。論才華,論名聲,沒一個比得上他。真不稀得說你,當年你要收養那個孩子,我說啥來着?你一個大男人肯定顧不過來!偏不聽,好嘛,養了沒幾日,丢給陸長澤!”
文斐揚起的嘴角僵了:“我……就算是個女子也不會照顧孩子,這跟男男女女有甚關系?你瞧陸長澤帶崽就帶得挺好。”
“你還好意思提,如當年那般,不如将小計漁交給侍女養育——那孩子剛記事那幾年,都是陸長澤帶着睡的,如何同他不親?這下可好,吃你的糧,花你的錢,學你的君子六藝,好容易孩子養大了,嚯,人成陸長澤門生了!”
往事當真不堪回首,文斐捂臉:“就這麼一件事,你要念我多少年。”
黃叔端那氣哼哼的樣子,仿佛被拐了孩子的人是他自己。但他轉念一想,俗話說風水輪流轉,而今林家攤上了文如鏡,似乎也好不到哪去。
那林大公子素來寵愛妹妹,是他多年的主顧了。
他是個念舊情的,頗有些不忍,埋怨道:“你下手未免太狠,南海明珠哪有一口氣綴上将近二十顆的?林臻啟沒有你的家底,能這般霍霍?”
文斐抹了一把臉,不為所動:“就讓他買。”
“以他的俸祿能買下一件月華裳,已是極為不易了。要改綴南海明珠,造價起碼翻五番,你占了人家妹子的身子,還要把他掏空不成?再說了,掏空了他,也付不起這錢……”
“噓,莫要滅他人威風,他可是你的大主顧。”文斐一根手指壓在唇上,臉上就差寫着“奸商”二字了,“回頭記得給我分成哈。”
“他若真能拿錢來,何苦去了這許久,我與你都談完事了,他還不來。”黃叔端按着自己的心口,深感自己的良心在發熱發痛,正要再努力勸上一番,忽見林臻啟闊步走進樓來——
隻見他雍容雅步,氣質清貴如鶴,走到天井中央站定,似在前襟摸索什麼。
“唉,可憐啊。”黃叔端俯首打量,于心不忍,幽怨地橫了老友一眼,“待會他上來,你就換别的綴珠,别落了他的面子。”
文斐卻是轉身拿過櫃台上的算盤,劈裡啪啦一頓撥,煞有介事:“先說好,這筆買賣給我的分賬不能少于這個數啊。”
“人家掏半天也沒掏出啥來,你還要分錢?你是賊匪出身啊?”黃叔端看不下去了,指着樓下怒道,“你來看!他……呃?”
他哽住了。
隻因樓下那林臻啟,斯斯文文掏了一會,當真攢出厚厚一疊銀票。他仰面沖文斐笑,朗聲道:“妹妹喜歡,不若綴個二十顆吧。”
離得遠,但依稀聽得清。
“不對頭……”黃叔端緩緩長大嘴巴,呢喃道,“三郎,他、他哪來的錢?”
文斐趴在欄杆上,也對着林臻啟笑,看他噔噔噔上了樓,眸中劃過陰翳之色:
“問得好,我也想知道。”
……
兩日後,魏亭仰頭看向這座他無比熟悉的宅邸,因為父親倒戈的緣故,他有三年不曾踏足此地了。
從前這裡門庭若市,門房為了安頓好來客的車馬,總是跑得滿頭大汗。自從文斐逝去、文齋被拘,關于洪豐文氏的流言不計其數,文府挂上白幡大門緊閉。
他每回打馬路過,都覺得此處靜得好似裡面被搬空了。今日難得停滿了馬車,比從前還要熱鬧,但是他們——
魏亭看了一眼那些下了馬車執手拉家常的人。他們齊聚此處,是為了争奪文斐的遺産。
“文如鏡啊……”他低低歎了一聲,“我當真能幫得上你麼?”
一隻粗粝的手掌猛地拍上他的肩頭:“亭哥兒,别來無恙?”
魏亭吓了一個激靈,看向來人驚喜道:“鄧逸,你也來了。”
對方卻沒他這般雀躍,涼涼睨他:“你能來,我不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