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們走後,閣樓上兩人都滑坐到了地上。
文斐蹙眉整理衣襟,她扯的時候過于粗魯,竟把一個扣子扯壞了,重扣上去根本遮不嚴實,再配上那落下幾縷碎發的發髻,看上去就像被人輕薄了一般。
黃叔端根本不敢擡眼看她,磕磕巴巴在地上爬行:“不成,我、我必須馬上去找溫九思了,半個時辰後在這裡聚頭,我走了,我走了啊!”
……
“哈,算了!”文斐一個人折騰了半天,實在沒法拯救自己這副尊容,長歎一聲,支起一膝正要爬起,卻有幽幽香風鑽入她的鼻端。
她偏頭睨去,不知何時,竟有一個陌生的美貌婦人無聲無息立在她身後。
美婦人滿目憐愛,歎道:“可憐的姑娘,這是遭了誰的毒手?”
這人蹲了下來,修長白皙的手指探入文斐的面紗,要去挑她的下巴,呵氣如蘭:“别怕。”
文斐撇開臉:“誰啊?”
美婦人指尖被她面上的薄紗拂過,有些發癢,轉而輕撫她變形的衣襟,自顧自道:“是誰這般粗魯待你,真真可恨,這些隻認得阿堵物的臭男人,怎麼就不懂得憐香惜玉?”
說到激動處,這人情不自禁啊了一聲,帶着鼻音哽咽:“對不住,我不該再提這些傷心事……你方才問我什麼?噢,我是本家的管事,恰好巡視到此地。”
本家還有她文如鏡不認識的管事?是近日才提拔起來的?要在這麼短的時日混入洪豐文氏的本家,這人必定有些本事。
文斐抓住那隻顫抖的手,摸到一層稍硬的薄繭。她張開自己手掌,與之五指相貼,不禁挑眉:好細長的手指,比林臻兒的手指還長出一個指節。
那隻手蓦地翻轉,牢牢裹住了她的,熱得吓人。美婦人貼得更近,将她額上散落的碎發别至耳後,溫柔至極:“姑娘,我來幫你。”
文斐低低哼笑一聲:“有趣,你待如何幫我?”
“先讓姐姐看看,你蒙着面紗,是臉上受了傷麼?”美婦人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關切之色,待摘下她的面紗,人就癡了,“你可……生得真美啊。”
……
文府行知堂,熙熙攘攘坐滿了人,他們是洪豐文氏各個旁支有頭有臉的人物。以往無論他們在外如何叱咤風雲,回了本家總要夾起尾巴低頭做人,今日便大有不同——
文斐,本家最後一個兒郎,沒了,膝下無兒無女,下場和前頭那兩個哥哥如出一轍。從此,洪豐文氏的本家是真真切切絕了後,就剩下一個被錦羽衛軟禁的文齋,不足為懼。
他們從未有過今日的松快。有些人說話敢大聲了,酒也敢喝得上臉了,亂亂糟糟好不快活。
觥籌交錯之間,有人大着舌頭問:“老太太怎還不出來見咱們?”
“怕什麼,天塌不下來!”另一個人同他碰杯,粗聲粗氣道,“不來也好,先喝它個痛快,縱是醉個三日三夜,議事也得等着咱!”
文箐在這片嘈雜之中逡巡着,暗自記下各路旁支的行徑,他環顧四周,見還有些人正襟危坐,到底也是跟過去不同了,細看過去,眉眼之間不乏野心勃勃之色。
他心中百味陳雜,既有隐隐湧動的快意,又有種大廈将頹的憂懼。
難以想象當年那位少年宗主是如何鎮住這幫牛鬼蛇神的,而今文如鏡撒手一去,下一任掌舵人,真的開得動洪豐文氏這艘大船麼?
“禦史大人方才去了何處?”一個衣着素淨的中年男子拉他坐下,笑着遞上一杯茶水。
文箐順勢坐下,笑道:“黎叔折煞晚輩了,還是喚我的名字吧。”
文黎見他避而不答,也不惱,反而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箐哥兒這些年受的罪,叔都知道。咱們宗主自小就主意大,他小時候才那麼一丁點大的人,就敢橫劍威懾族老!他要做的事,族中誰敢多嘴?我們也是一路苦過來的……”
文箐笑而不語,今日主動拉攏他的長輩接二連三,誰能想到一個月前這些族人對他避之唯恐不及?風水輪流轉也不過如此了。
“我這房頭,雖血緣離宗主那一支遠些,但好在孩兒們都還争氣,大郎二郎也都撈了個一官半職,咱們彼此之間也可有個照應。”文黎眸光微閃,壓低嗓音道,“若賢侄願出手相助,待黎叔謀得宗主之位,金山銀山你要哪座,盡管開口!”
文箐淡然飲茶:“您說笑了,宗主之位,豈是我一個小輩能左右的?”
“欸,何必自謙!”文黎微微一笑,“有首輔大人撐腰,賢侄之言,可比萬金。”
文箐眼皮微顫,不料這老狐狸的耳目這般靈敏,他正要含糊應對,就在這時,一聲女子慘叫從堂屋後方響起——
“殺人啦!救……救命啊!!”
堂内熱鬧的氣息為之一窒,這裡平日都是耳聰目明之人,一瞬間都停了杯盞。
“什麼聲音?”
“像是内宅傳來的。”
“這……我來得少,内宅離這兒最近的是誰的住處?怎麼聽着離這兒忒近呢?”
文黎眼珠一轉,拍案驚道:“箐哥兒,是溫九思的雲起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