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箐這才驚覺再過一道牆,他們就要闖入内宅了。他嗆咳一聲,回頭見衆人也沒跟着,亡羊補牢掩飾道:“大人見諒,下官有話不便在人前說。”
陸長澤容色更冷:“你行事何以愈發魯莽,在人前不便說,跑到别人内宅就方便說了?再有,那管家攔不住我,你今日本不必現身。”
“下官正是要說這個。”文箐的苦笑是實打實的,“族中不乏老滑頭,已有不少人懷疑到我身上了,與其這般遮掩周旋,不如……”
“不如什麼?”陸長澤涼涼瞥他一眼,“文計漁當初何等地位,姑且落了個逐出族門。文箐,今日之後,你在族中怕是更難了。”
“此一時彼一時,昔日文計漁為了追随大人備受苦楚,是他亂花中慧眼識珠,而今我文箐追随大人,卻如蚍蜉依附參天大樹。我屬遠親旁支,自小人微言輕,此時站出來固然會遭風雨,但往後大人又何嘗不是我在族中的倚仗?”
文箐撩袍行了一個大禮,笑容謙遜懇切:“陸大人,就讓我當您手裡的一張明牌吧。”
陸長澤受了這禮,神色依舊淡漠:“你要宗主之位?”
文箐搖頭:“在下無能,做個官還可以,要讓我去料理三爺那些産業,卻是撐不起來的。是以今日,我不争,也不能争。”
“文三爺的産業,随便咬上一口也夠幾代人衣食無憂。這麼順手的無本萬利你不要,那你要什麼?”陸長澤垂目看向他,那探究的眼刀有如實質,刮得人難受。
文箐不避其芒,字字清晰:“我要官途。”
文如鏡壓了他八年——他的手掩在袖下,攥成了青筋暴露的拳!原以為這輩子隻能籠罩在本家宗主的陰影之下,不想老天爺開了眼,給那人來了一出英年早逝!
他要官途,要拿回本就屬于他的官途!
陸長澤靜靜俯視這個眸中幾乎噴火的舊日同僚,仿佛看見十年前那個為了前途不擇手段的自己。
良久,他才低聲吐出一個字:“好。”
那個字出口,似乎連胸中郁氣也一并吐了出去。陸長澤神使鬼差,舉目朝樓閣上看去,登時一愣。
隻見一對绯綠男女轉出遊廊的拐角便抱到了一起:那背對着他們的男子身材高大,乍眼看去衣着不菲,而女子緊緊摟住他的腰,一節藕臂陷在袍褶裡若隐若現,白得刺目。
這是……文如鏡的内宅啊。陸長澤鎖緊了眉頭,文箐愕然起身。
殊不知,另一邊,那對看似意亂情迷的男女同樣渾身僵硬。
文斐戴着面紗藏在黃叔端的身前,小心遮掩自己的身形,心中早已破口大罵:姓陸的豎子好不講禮數,竟自作主張跑來她的内宅外圍!欺她死了麼!
黃叔端發着顫:“怎麼辦,我腿軟了……”要不是三郎眼疾手快攬住他的腰,他早就滑坐下去了。
文斐恨恨咬牙:“挺住,等他們走了再說。”
可惜他們等了許久,沒聽見離開的腳步聲,等來了陸長澤一聲惡鬼催魂似的冷笑——
“黃叔端。”
兩人對視一眼,黃叔端已然絕望:“他讨厭我已經讨厭到這個地步了?光看個背影就能認出來?”
陸長澤冷聲命道:“轉過來。”
文斐苦笑,但她動作利索,當即用那隻尚且自由的手扯完發鬓扯肩頭,扯得差不多了,往黃叔端胸前用力一埋:“抱緊我,别讓我的臉露出來。”
“我不敢。”
“抱!”
“我真不敢……”
“不抱就死!”
黃叔端隻好生硬地圈住懷裡的人,咔咔咔轉過身,露出一個鬼迷日眼的微笑:“陸大人,好巧啊。”
他無師自通學會了腹語,咧着笑,帶着哭腔嘤嘤道:“好三郎,你别當着陸長澤的面拿他夫人的手抱我。”
“别跟我說話。”
“可是我好怕嗚嗚嗚嗚嗚。”
“……”
他們立在閣樓第三層,陸長澤仰面望去,隻見那女子陷在黃叔端懷裡,鬓發散亂,雪肩半露,似羞澀得擡不起頭。
他木着臉:“你在文如鏡的地界,幹這種事?”
“自是與文三郎不相幹……”黃叔端笑得比哭還難看,“我說他是我自己帶來的丫鬟,陸大人信麼?”
“不知廉恥。”陸長澤瞥見那女子依稀可辨的丫鬟髻,眼露鄙夷,“與你正登對。”
他冷哼出聲,仿佛被髒了眼似的,墨色狐皮鬥篷決然轉出一道小弧,拂袖而去。
那鬥篷的下擺咻地一下拍上文箐的小腿,文箐愣了愣,複看了一眼樓上那對如膠似漆不知場合的男女,慌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