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斐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架勢驚了一跳，瞪眼看了她半晌，很是配合地癟了嘴：“走啦。”

說着，垂頭喪氣作勢離去，走沒兩步就被洛娘攔住。

那支牡丹金簪不知何時到了洛娘手裡，她往文斐發間輕輕一插，笑意溫柔：“有緣千裡來相逢，我初到京城便有幸結識夫人，此乃緣分所至。夫人既喜歡此物，不妨留下，權當是我獻給夫人的見面禮。”

文斐接過她遞來的銅鏡，眼巴巴盯着鏡面：“好貴，我……”

洛娘以扇掩面，将她倆的臉皆掩于纨扇後，細語笑道：“噓——您瞧，多好看！我說什麼來着，這簪子夫人來戴，定然相宜……黃二當家，這簪子就記在我的賬上。”

說到最後一句，洛娘已是撤了纨扇，扶着臃腫的腰身朗聲叮囑。她似不勝久立，談笑間告辭離去，徒留黃叔端和海棠兩人大眼瞪小眼。

對着銅鏡左照右照，文斐點點頭頗為滿意，捋直了重傷的舌頭：“好看的呀。”

“這，就送咱們了？”海棠揉了揉臉，張目結舌，“怎會有這種好事？”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文斐扶腮而笑，心中無數計策沉沉浮浮，“想必宜夫人也有這種好事。”

“什麼雞啊犬的，小姐不可如此貶低自己！”海棠連聲反駁，見黃叔端回到櫃面内側翻找什麼，唯恐他繼續拿出什麼寶貝來勾住主子，急忙啞音哄騙，“咱們快些回府去，晚走一步，那簪子就要被二當家收回去啦！”

都說商人重利，她才不信多寶閣會平白送人首飾！再不走怕是要被宰成肉末啊！偏她扯了幾下都沒扯動，眼見黃叔端捧出一個古樸的木盒——

他闆着臉道：“二位且慢。”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海棠深感絕望，顫着心肝探頭望去，随即一愣，居然是……

一隻木魚?

文斐看了就樂，忍不住掩面哈哈大笑。

海棠大惑不解：“二當家此為何意？”

“此木魚由上好的紫檀雕刻而成，請法鴻寺的方丈開過光。今日酬賓，賣一贈一。”黃叔端捏着犍稚敲了兩下木魚，餘韻袅袅，煞是好聽。

不愧是多寶閣，連木魚發的聲兒都比尋常寺廟裡的通透悠揚……海棠扶住笑得快斷氣的文斐，手忙腳亂：“可我家小姐既不禮佛也不出家啊！”

“無妨，這木魚又不認僧俗，有手就能敲，正好贈予夫人。平日沒事敲一敲，警昏惰，消災厄，積陰德。”黃叔端觑着某人，咬牙微笑，“那芝麻餡的包子吧，再黑心我也怕它哪一日被狗叼去啊。”

“……”

晚霞遍布天邊，餘晖鋪進陸府書房，在遊蟒劍上灑了一截金光。

劍身雪亮，倒映着陸長澤冷厲的眉眼，煞氣凜然。

他猛地用力，洩憤似的讓劍回了鞘，将遊蟒劍往桌上一拍：“打聽清楚了？”

阿溪袖手侍立，内心并不如表面上平靜。他垂首壓低眉眼，在袖中攥緊了拳：

“是。月華裳是多寶閣鎮店之寶，競價可得，價高成謎，暫且不知舅老爺為此耗了多少銀錢，但那日他帶着臻夫人去了多寶閣，斥資買下的南海明珠卻是有數的。”

陸長澤雙肘支在桌上，手掌交叉頂着額頭，他沒有追問林臻啟買了多少顆南海明珠。

在文府那日，林臻兒驚為天人的風采仍曆曆在目，他怎會忘卻？彼時她身上那件月華裳，少說也綴了二十顆南海明珠。

林臻啟，是疼愛她的兄長，更是他恩師唯一一個心智正常的孩子。

昔年他與文斐決裂，依附在林旭枝的羽翼之下，翁婿二人為了便宜行事，作了一出反目的假象，外人隻道他陸長澤是心狠手辣的白眼狼，插刀摯友反嶽山，卻不知林家拿他這女婿當自家孩子看待，并不曾刻意苛責。

而今，為何出事的偏偏是林臻啟？

陸長澤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阿溪輕聲問：“爺，還查麼？”

陸長澤不語。他的眉眼隐在相交的十指後，整個人窩在太師椅裡，宛如一尊凝固的雕像。

阿溪盯着自己的腳尖，眸中隐現失望之色。誠然，縱是鐵面無私的陸閻羅，也有袒護之人，可若是如此……他不甘心。

就在他以為得不到回音之際，陸長澤的話沉沉傳來，似有無邊的疲倦：

“查。”

區區一個“查”字，在這大冷天裡烘得阿溪熱汗淋漓。他鄭重整衣，躬身一禮：“是，小的告退！”

他疾步出了書房，不料迎面就撞上宜夫人。

常宜馨搶白道：“我有要緊的事要禀明相公！”